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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赌场前厅龙蛇混杂,人声鼎沸。赌场后面的经理办公室,却是一个闲杂人等绝对勿入的禁地。这间办公室空间不大,无论装潢还是摆设都不如前厅来得气派豪华。一套包了浆的红木家具,当属是这儿最值钱的东西。除此以外,墙上挂的几幅字,是周怀年自己所抄的经文;桌上、案上所摆,也不是什么用来招财的翡翠白菜、鎏金貔貅之类,仅一只最普通的黄铜香炉在燃檀香,气味醇而淡雅,让人神思悠远。

然而,因为前番与穆朝朝的事,让一向沉稳的周怀年变得有些心乱,饶是那檀香有养心安神的作用,此时也不见半点功效。

他面色沉郁地在这间私密性极好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让垂首而立的丁绅有些莫名的忐忑。丁绅五十上下的年纪,人很精明矍铄,是成啸坤家中的管家,也是周怀年埋在成啸坤身边的眼线。然而,他这个管家的确只是“管家”,除了成家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别的大事成啸坤根本不让他知晓。他唯一能向周怀年汇报的,便是成啸坤在家中会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说过哪些话,事无巨细,一一说给周怀年听。

“周先生,”丁绅托了托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有些不安地唤了他一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周怀年停下踱走,蹙了蹙眉,一反常态地将他今日汇报之事又重复问了一遍,“再好好回忆回忆,成啸坤竟没有对那禁烟专员献任何殷勤?”

丁绅摸不清周怀年这是质疑自己,还是质疑别的什么,于是,他原本想摇头,却又忽然犹豫起来,“兴许……兴许私底下有?”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周怀年始终在想,成啸坤与这南京派来的禁烟专员之间,仍旧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在暗中进行。他想不出来,心里便愈加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没完没了,总是能与成啸坤沾上边儿,纵使他现在手握兴社那些明面上的生意,却还是没能将手伸到最阴暗的角落。苏之玫这枚棋子何时能弃,他又何时能与成家做个了断?只要一想到穆朝朝,他便尤为急了。

阿笙在敲门,让他不宁的心绪暂时中断了一下。

“周先生,那我先走了。”丁绅弯腰施礼,很知规矩地主动向他告辞。

周怀年轻点了一下头,从桌上取了一封信塞到他手中,并向他说了一句“辛苦”,态度较方才和气了不少。

丁绅捏着手里的信,面上露出惭色,心里自责自己没能帮上什么忙,而周怀年仍旧待他亲厚,便更有些过意不去,“周先生,那位禁烟专员我会多多留意,若有任何消息,我再过来。”

周怀年拍拍他的肩,劝说道:“丁叔您别多想,您只要留意成公馆里的事便好,其余的我自有办法。国外的形势最近有些乱,佩玲没法常写信回来,但您放心,我会想办法护她周全。”

丁绅将手里的信攥得很紧,眼里也有些湿润起来,“谢谢周先生,谢谢。”

周怀年摆手笑笑,并不再多说什么。丁绅对他的感念又多了几分,再次施礼后,这才悄然退了出去。

阿笙敲了几下门以后,并没有进来。他敲门,只是提醒周怀年,今晚等的那个人马上就要到了。于是,周怀年坐回自己那张红木圈椅,静待人来。今晚原本就有些烦闷,这会儿约摸等了一刻钟左右,那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季惟钧是笑着进来的,原本天生一张笑模样的脸,每每再笑起来,就显得里里外外都特别轻浮。

“谨初,我今晚的手气可是好极了。你猜猜,我赢了多少?猜对了,我就把本钱分你一半!”原来是赢了钱了,怪不得连约定的时间都忘了。

周怀年有些恼,一张脸冷着,将怀表丢到桌上,让他自己看。

季惟钧不看表,只看他脸色便知道这人有气要生。季惟钧嘿嘿笑着,将桌上的怀表盖上,又拿起来,“来来来,我替你戴上。”

他笑容“谄媚”,向坐在圈椅上的周怀年走去。周怀年不领情,伸手便将表给夺了回来,“季惟钧,我没时间在这儿和你说废话!”

季惟钧手里一空,脸上的笑转为尴尬,“周老板今日这是怎么了?没耐心,脾气还大……不会……不会是栽在女人身上了吧?”

周怀年被说中心事,心里难免沉了沉。颇擅察言观色的季惟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手点着他道:“谨初啊谨初,你竟也有今天?我听说,是北平的旧人来了?怎么,人家不理你呀?”

听到“旧人”两个字,周怀年的心被刺了一下,脸上也顿时更加难看,“我的私事你也要管?”

季惟钧慢慢收了笑,轻咳了一声,说道:“不是管,是得了解……”

周怀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知道我最瞧不上你们这些人什么吗?”

季惟钧双手插在西裤兜里,耸耸肩,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既想拉拢人心,又对每个人设防。”只这一句话,就让季惟钧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周怀年总算像是扳回了一局,背往椅背上一靠,冷冷说道:“我再对你强调一遍,我的立场只以我自己的判断来确定,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我只做对我自己有利的事。”

他语气轻描淡写,话却掷地有声。季惟钧抿了抿唇,当下有些窘迫。不可否认,周怀年此人是很有才能和魄力的,不论是当局那边,还是他们这边,都希望他对自己有所裨益。然而,这人的骨子里仍是以自己利益为先,并且为人处世也只恪守自己的那套章法,极少能受别人的影响而动摇。上面指派他来接触周怀年,也是看中了他看似不着调的性格,也许能比其他人更好地说服周怀年,而最终能将其纳入他们的组织。然而季惟钧为这事努力了两年,也仅是和周怀年的关系近了一点,对他能偶尔开几句玩笑而已,却还远没有到能真正拉拢他的地步。对此,季惟钧时常感到挫败,加之今日连玩笑都开岔了,就更让他感到懊恼不已。他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消失了,头垂了下来,像一只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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