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老老实实主动回家还挺让三个长辈意外,如果不是知道儿子孙子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爱闯祸的皮猴子,肯定要抓着多盘问几句。于芝看了看公公,又瞧了瞧老公,率先开了口,带着一点揶揄:“怎么?是不是有了好消息,不好意思在电话里讲,想当面告诉我们?”杜珩郁心说正相反,坏得不能再坏了。可总不能让亲人们连口饭都吃不安稳,沉默了一下,道:“先吃,吃完我就说。”他神神秘秘的模样还是头一遭,于芝跟冯谆母亲的关系挺不错,而冯谆嘴大兜不住东西的毛病又是遗传的,一来二去,还没过一天,就给她知道了自家小子昨天去了什么好地方,遇见了什么人。照理说,风月场所的人,杜家的门楣是一点容不得的,但自家小子的狗脾气做父母的最明白,偏偏是直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少年时期要闹着去特训入伍,哪怕打断了腿也一定要去。冯谆的母亲传话传得仔细,说是那地方的人都蛮干净,素质也挺高的。于芝管它高不高,前几年还在愁儿子没兴趣谈对象的事儿,现在又开始愁他对象的人品素质。千言万语总是愁。杜周德握住妻子的手以作安抚:“别管他,今天的肘子不错。”没过多久,杜笙宏率先放下筷子,斜眼觑了孙儿一眼:“跟我来书房。”走了几步,回头又与儿子儿媳道,“吃完了你们也来。”杜家能够在主厅里做事的,全是做了几十年的老佣人,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听到楼上各类瓷器碎裂、桌椅接连推倒的巨大动静,都吓了好大一跳,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还记得少爷当年无论如何要独自去外面闯的时候,都没今天闹得大。杜笙宏暴怒,幸亏身体好,否则速效救心丸都要磕下一整瓶。杜珩郁都提前备着了,家庭医生随时待命,所幸老爷子心脏还不错,始终没用得上。杜家大书房里人人端肃,灯火彻夜未熄。杜珩郁两夜没好好歇过,顾忌着家里还有人,天亮之前就表示要回自己的小屋。弗禾的事,他没透露太多。于芝最细致,又是过来人,嗔怪地看他一眼,没继续拦着。客厅里静悄悄,只亮着一盏小夜灯。餐桌上随意摆着几样家常小菜,色泽还行,没动几口。预想里早应该无法无天睡在主卧或客卧里的青年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沙发狭窄,成年男人在上面只能侧躺,舒服不到哪里去。杜珩郁在一道连绵弯曲的弧线里看到了薄削的肩,凹陷的腰,以及饱满的臀。也是奇怪,明明很瘦的人。灯光在弗禾半张露出的面容上洒下柔和的剪影,更衬得肤色无瑕,睫毛长卷,格外好看。杜珩郁不知不觉靠近沙发,看得出神,甫一意识到脑海中的想法时,原地怔然了许久。不由快速找出为此行为开脱的理由:太久没休息,脑子混乱了。只有频繁接收统计着积分包的系统看破了一切:炮灰的狗仔(10)自认脑子混乱搭错线的杜珩郁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父亲传过来几篇公司相关的机密性文件,他把头发抓得蓬蓬乱,一脸郁燥地翻看完毕。毕竟涉及到杜氏接下来的大动作,杜珩郁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又是不可或缺的执股者,对于公司的决策动向有一定的知悉权。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哪怕经年在外头打杀锤炼,他也能从某些产业相关的细则安排里看出一些门道来。他爷爷这回是真气惨了。触到逆鳞,翻到伤疤,绝不会善罢甘休。几篇文件里,最醒目的就是一张判定死亡的证明书——赵潇媃,享年不过十九岁。是杜珩郁幼时唯见过寥寥数面的亲姑姑。逝者的音容笑貌已在记忆里渐渐淡去,如今重新挖掘,才依稀记起,他的小姑姑从小寄养在赵家,十来岁时接回来后,见人从不笑,也不说话,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母亲告诉他,那是因为小姑姑得了病,但心里绝对是喜爱你的。杜珩郁是男孩子,小时候只专注于电子游戏里的关卡还有几个没通过,无所谓讨不讨长辈的喜欢。疑惑在脑子里随便一转,也只是想,连国外专家会诊治疗了好几年都不见好转的病,抑郁症真是好可怕的东西。而没过两年,那个总是以冷漠和无言示人的女孩儿终于迎来了生命的落幕。遗书里清清楚楚交代了所有后事,语气轻松而解脱。她感恩身边所有包容谅解自己多年的亲人们,唯望到了来世,能在天上做只自在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