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辛丞忽而惊艳,忽而自惭,忽而酸楚,也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似哭似笑的。弗禾打手势:‘又不说话?’“怕唐突。”用这个声音,少年应该还是没认出他。换地而处,别说对着罪魁笑了,辜辛丞杀人的心恐怕都有。回想起弗禾曾说的隐居乡野的生活,再对比如今,真是怎么想怎么过不得这个坎。弗禾听着男人沙哑变声的语调,不难觉出其中暗藏的纠结情绪。所以说嘛,人活着,还是不要思虑太多。对于快乐的事,应该只争朝夕。他在心里缓缓叹了一口气,接着寻声向前一步,靠近,又靠近,估摸着位置,踮起脚快速在男人的下嘴唇上轻轻一触。唇瓣碰压的一瞬,是呼吸的交缠,亦是胸腔的共鸣。窗户纸什么的,我瞎,让我捅。辜辛丞早在弗禾凑上来时就僵住了,整个人又茫然,又不可置信。那触感与想象之中的区别很大,温软到不可思议,心跳得砰砰作响。以致于,久久地令他的身体铭记。他动了动喉结,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无法动弹,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笑得很愉悦,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型,竟是直直地对着男人的双目。手势的意思是说:‘如果不知道,怎么会亲你?’嘴唇张合,无声吐出三个字:辜,辛,丞。小庶子人在很多情况下,终究逃不开一个“感情动物”的标签。譬如此刻的辜辛丞。聪颖如他,原本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此等情境,此等言语,此等昭然若揭的行为,除了表示两情相悦,还能是什么。但突如其来的冲击已经使他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判断。高大的男人甚至同小儿一样痴痴地伸出手,张开五指移到少年的眼前,左右来回轻晃。弗禾黑色的瞳孔里诚实地倒映着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反应,显然一无所知。“段弗禾。”辜辛丞突然道。弗禾眨眨眼,微歪着头。脑袋动了,“视线”却一丝未移。辜辛丞的脸上终于露出月余来地在赤地里安了家。他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花自己的钱,用自己的人,大刀阔斧地修屋造田,明目张胆地改良周边的生活环境,把弗禾接进舒服温暖的屋室里,处处精细地将养着。手下分批往返于京城和赤地,除了送来一些决断文书,还有赵丰齐雷打不动地寄过来痛骂上峰的词句。京城杂事诸多,六部间繁琐扯皮的事情通常都是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据,糊涂账最难算。辜辛丞不在,便只有找赵丰齐,可他是那样一个性子,官位和资历也一样都不够,平素两不相帮,每日夹在中间烦不胜烦,简直累得如死狗一般。但还能有精力骂人,就说明应付得过来。辜辛丞没去多管,只在他从前物色的几个官僚里挑了几个得用的,调去协助一二。而弗禾呢,则是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半个月内,吃掉了金山银山。若不是辜辛丞家里有矿,绝对经不起他这个无底洞这样消耗。而无底洞的眼睛刚刚好一点,能看清人的囫囵模样了,就开始造了起来。为了方便,两人一齐搬进了一座大屋,隔开内外两间,内间给弗禾养病,外间则是辜辛丞用作起卧和办公的地方。他也不嫌药味难闻,许多生活杂事,能亲力而为的,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即使身边的护从都已经历了几层考察和检验,底细绝对干净,也依旧牢记当日弗禾被人带走之事,不敢轻忽。昔日的贵公子,今日的大宰辅,如今忙里忙外给少年吹药,喂粥,挤帕子,盖被子。不论给京城里的哪个人看见了,都要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没醒透。辜辛丞处理公文之时,弗禾就支着脑袋趴在一旁的矮榻上,把男人衣裳上的玉坠子扯过来握在手里把玩。他的嗓子没好全,医嘱里是说尽量养着,别多出声,于是他就不说话,光会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