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
“我们不走,乐兄快些出城罢。”嫣然道。这一语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乐安常啼笑皆非地看着嫣然道:“二小姐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你出城向西,到隆平驿将这个交给那里寄住的那个老军,”嫣然自怀里掏出个重重包裹的锦盒,“他自然会带你去见该见的人。”
“难道?”乐安常仔细打量锦盒上绯红的标记,微微吸了口冷气。
“不错。”嫣然点头,“乐兄久和宫里的人打交道,当知这样东西的来历。实不相瞒,有人托我将几样东西带给平州安抚使,还有封要紧口信,他们为了这些东西不落入他人之手,必定能寻些援军过来。”
“就算如此,只怕仓促之间,也难有什么良策。”乐安常道,“二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倘若胡人破城——”
“我早看过了。”嫣然神色中没有半分担忧恐惧,只婉然道,“隆平关的城墙足够高了,乐兄不必费心。”
“好,好!”乐安常深深看了嫣然一眼,大笑几声,“如今诸位便拼死等乐某回来罢。倘若救不得隆平关,乐某也必定想法子为诸位报仇雪恨。”
“姐姐。”城墙上杀声震天,火光映衬下,仿佛血色也正在城头流动,让胆大的楚梧也不由得微微寒噤,悄悄握住嫣然的手强自支持,“不必担心,有我呢。”
“我不担心。”嫣然立在城楼下,待杀声稍歇,令推车的家人朝上高声大叫,不一刻周肃亲自带着周五娘下来,向嫣然拱手道:“二小姐盛情,我这里替隆平关上下谢过了。”
“这些事岂足挂齿?”嫣然道,“我只是领人预备些酒肉,怎么敢和舍命厮杀的将士们相提并论?”
“我们跑遍全关,又自油坊里刮出些陈年老油来。”楚梧悄悄对周五娘道,“就在后一车上,且悄悄运上城楼去,不要声张。”
“多谢。”几个时辰不见,周五娘身上却又多了几道血痕,人却依旧爽快明朗,“你们也要小心。”
“不妨事。”虽然如此,楚梧却总免不了初临战场的紧张,每次杀声大作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二姐不怕?”她在北门最高的箭楼朝下望了望如蚁附城的胡人,又看了看安之若素的嫣然,忍不住道。
“人总有一死。”嫣然静静坐在肮脏潮湿的地上,仿佛身外杀声早已不能为之所动似地,只看着楚梧小如几人时目光流露出几丝憾意,“只是连累了你们。”
“胡人又不是小姐召来的。”小如壮着胆子道,一只冷箭蓦地自窗□□入,擦着她的耳朵钉在墙上,惹得她尖声大叫。
“东边守不住了!”周五娘遍身鲜血地过来,横刀守住入口,“等一会儿——”
“五娘!”周肃自护卫手里抄过长枪,回头望了周五娘一眼。
“阿父放心。”周五娘横刀一笑,“若论满城兵士,女儿想必死在最后;若论这些人,”她瞥了箭楼里瑟瑟发抖的小如一眼,“女儿必定死在最前头。”
“好女儿!”周肃喝了声彩,大踏步领人去了,再不回顾。杀声渐渐逼近,周五娘将刀紧紧攥在手里,正容凝神,神色却突然一动。
“东边怎么?”她侧耳仔细听了听,“胡人自己乱了?”
这句话似乎瞬间给箭楼里的人带来无限生机,楚梧扔下手中短刀,领着小云举着盾牌在窗口半遮半掩地看了几眼,突然大喜过望地将盾牌抛下:“援军来了!”
“什么?”周五娘冲到窗前向下仔细看了几眼,触目可及的胡人兵阵背后已经大乱,胡人猝不及防地被玄衣黑袍的骑兵肆意砍杀,眼看前锋已经驶入破竹逼近阵中,当前大将枪术精熟,挡者披靡,周五娘不由得赞叹,“久闻黑旗军里有几个万人敌的大将,果然如是。”
“这就是黑旗军么?”楚梧朝下使劲张望,“怎么不见旗帜?”
“等会儿便看见了。哈哈,”周五娘忍不住大笑,“阿父已经出城去了,我也随他去捡些便宜,也替你们出出闷气。”她吩咐了身边士卒几句,径自下城去了。
耳边杀声蓦地大作,又渐渐止歇,嫣然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楚梧握着自己姐姐冰冷的手指,不由得担心。“我们出去吧?”她低声问。
“也好。”姐妹两人理了理衣裳,自箭楼里出来,却正见一杆黑色大旗自北门领头而入,旗下人一马当先抢上城楼,勒住缰绳,只顾张望。
那人只着绯袍软甲,半边脸上身上尽是血污,楚梧还不曾看清,只觉手里嫣然手指蓦地一紧便挣脱开去,眼睁睁看着自己二姐迎了上去,也无暇取怀中绢帕,举手用衣袖轻轻将把踉跄下马的那人脸上血污拭净。
熟悉而陌生的眉目轮廓一点一点重现眼中,明明想了千言万语,嫣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挣了良久,才从喉咙里挣出了两个字:“是你”。
那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看着她,目中贪恋炙热如火,过了许久,也只哑声回了两个字:“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负心
贺连忠的军令传回隆平关里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七的上午。这一次恶战之后嘉奖甚是丰厚,隆平关里上下都按惯例记功以外,每人还额外赏了不少银两,连寻常士卒也是一人五十两的赏格,堪称少有的大手笔了。周肃自然更是被赏赐得丰厚,银两不算,贺连忠还特地托书记付昆送了两支上好的老参,一把宝刀,几副上好头面给周氏父女。
“这些东西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柄刀是大帅心爱之物,如今给了周兄,周兄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付昆手指抚过冰冷的刀鞘,说话声音仿佛比空荡荡的花厅里的寒气更冷似地,让周肃悄悄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