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话多的沈凌志沉默下来,抿着嘴唇不动,好半天才低声说话:“爸,妈,我回来过年了。”李小香立马站起来,粗糙的手欣喜得不知道该放哪,胡乱地捋了几下袄子的下摆,高兴地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买了可多菜,就等你回来了!”“既然回来了,”沈利国清清嗓子,声音苍老,“就帮你妈把年夜饭做了。”彭靖偷偷瞄了眼沈凌志,看到他原先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揉着鼻子,替沈凌志高兴。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厨房里忙活。彭靖不好意思干坐着不动,于是主动提了蔬菜在厨房里忙活,他打开塑料袋,里面的堆了一袋子青翠欲滴的蔬菜,生菜叶微微蜷曲,叶片柔软而冰凉,彭靖把蔬菜放在水龙头下,水柱往下掉,打在叶片上,溅起白色的水珠,彭靖用手指一一摸过叶片的每一处,把藏起来的些许泥土和沙尘洗干净,彭靖恍惚间觉得指腹触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专属于过年的温暖。菜刀扬起,沈凌志往下狠狠一剁,刀卡进了鱼头和鱼身的交接处,鱼猛地摆了几下尾巴,身体又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按回砧板,沈凌志大臂肌肉拱起,刀刃刺破肥美鲜嫩的鱼肚上方,从鱼肚中间划开,鱼最后挣扎几下,彻底不动了,他顺势把刀全埋进了鱼体内,割开硬刺,把一整条鱼开膛破肚,砧板上全是散落的鱼鳞,晶晶亮亮的,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沈凌志把鱼丢进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里,血立刻染红了整个盆,彭靖甩甩手上的水珠,把沈凌志背后的围裙系带重新系了一遍。“诶,你别看,腥得很。”沈凌志抓着鱼在水里抖动几次,再拎出来时鱼肉已经呈现出粉白色了。彭靖掐了把沈凌志的腰,不服输地反驳:“我没那么娇气。”“谁娇气啊?”沈凌云端着刚炖过一遍的排骨走进厨房里,满头大汗还不忘八卦,“我嫂子娇气?”打情骂俏被听了一半,沈凌志见沈凌云说话三句不离嫂子,把刀卡进鱼肉里,转过头问沈凌云:“你怎么就这么好奇你嫂子呢,话里话外一直问问问,有啥好问的?”“那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嫂子啊,啥也不透露,我能不好奇吗?”沈凌云切了点姜,不满地叫嚷,“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彭靖憋着笑给沈凌云帮腔:“也是,没什么好藏着的,沈凌志,你给他介绍介绍我妹吧。”“我也要听!”璇子满手糯米,把头探进厨房,“我也听,我也听!”沈凌志瞪了一眼彭靖,拗不过两个听众,重新拿起刀,边剁鱼边瞎编:“你嫂子,又娇气又蛮横,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不分……”“诶,疼!疼,阿靖,你别掐我啊!”“你好好说,平白无故污蔑我!”彭靖气愤地叫出声,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又急忙补充,“污蔑我妹!”沈凌云附和了几句,姜也不切了,眼巴巴地望着沈凌志。“行,我好好说。”沈凌志把最后一块鱼剁开,所有的鱼肉被丢进了碗里,沈凌志撕开一袋盐,往鱼肉上倒盐腌肉。“你嫂子脾气好,又容易心软,他对我特别好,又会精打细算,”他瞟了眼彭靖,继续往下说,“他也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彭靖低头洗菜,压不住嘴角。“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呢?”在公交车站,在监狱门口,在县城2路公交车上,彭靖抓着明黄色的公交栏杆,沈凌志手里捏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六月炎热,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同一条巷子里,把树影都踩在脚下。“因为彭靖看我没地去,好心收留我,我就认识你嫂子了。”彭靖依然记得那天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慌乱,局促,茫然,他故意放慢脚步,生怕憨厚男人跟不上,原以为只用带他到县城就足够,可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回响,彭靖听了半天,一时心软就把门打开了,也许不应该打开的,因为这个手脚笨拙的男人没一会就把塑料衣柜弄坏了。“彭靖哥,那你让不让我哥娶人啊,”沈凌云心急火燎,转头向彭靖确认,“你觉得我哥咋样?”沈凌志也不撒盐了,扭头望着他,等彭靖的答案。“好,特别好,”彭靖把最后一片菜叶洗干净,“等回去,就让他们结婚。”忙活了一个下午的年夜饭真没让彭靖失望,湖北的菜色跟湖南的还是不同得多,什么香肠和卤牛肉也够香,彭靖馋嘴,一连吃了好几块酥排骨,饭桌上有璇子和沈凌云就不见得会冷清下来,小夫妻一人一句拌嘴把李小香逗得直乐,总是板着脸的沈利国表情都缓和了不少,话题绕来绕去,总要绕回彭靖、“嫂子”和沈凌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