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二楼,他走到高立山的书房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擡手敲门。很快,屋里就传来高立山的声音,“进来!”
他转动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一片赭红色,赭红色的书柜,赭红色的书桌,赭红色的圈椅,赭红色的木地板,通通都是沉闷古板的赭红色。
在这片赭红色中,还有一张黑色的高立山的脸,这黑色浮泛在一片赭红色中,是那麽突兀,那麽沖突。
高立山坐在正对门的书桌前,面前摆放着一份文件,看样子还在忙工作上的事。他进去之后,高立山就把目光从文件上,转移到他脸上来,目光也顿时变得淩厉而冰冷。
高玉衡不寒而栗,竭力地平静着自己,问:“找我什麽事?”
他不但恨高立山,他还怕他。从小到大。高立山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在高立山身上,他看不到身为一个父亲的慈爱和温暖,他看到的从来都是这种冷酷的、仇恨的神色。他从小就害怕这种神色,慢慢地,这种害怕里多出了一些怨恨。但那种害怕从来没消失过,直到现在。
“你说呢?”高立山反问他,语气生硬而威严。
他没说,因为他不知道。他只是故作镇定地迎视着高立山的目光。
“你最近都跟太太发生了什麽事?”高立山又质问他。
果然,还是因为田成芸,看来田成芸已经到高立山的面前告他的状了。
“太太都跟您说了?”他问。
高立山的目光更淩厉了,“你还来问我?你自己不知道?太太好心给你介绍姑娘,而且还是你主动让她替你介绍的,结果呢?你是怎麽做的?你连去相看都不去相看!你到底在耍什麽把戏?”
说到最后,他愈发地愤怒了。
“我没耍什麽把戏!我是真的觉得不合适,我知道太太为了我的事很烦恼,我也很感激她。但是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不能随随便便挑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他平静地解释着,心里却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说漏了嘴,洩露了自己真实的意图。
“你连见都没见!你怎麽知道你爱不爱?话又说回来,结婚就结婚,哪里有什麽爱不爱的!天底下哪里有爱情!”高立山又说。
“怎麽没有?”高玉衡很不服气,“天底下当然有爱情,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和焦仲卿,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牛郎和织女,这些不都是爱情吗!”
“有爱情又怎麽样!”高立山又不耐烦地驳斥,“爱情不过是富贵閑人的消遣!天真无知的妄想!不谙世事的糊涂!你之所以觉得爱情重要,是因为你在癡心妄想!我告诉你!爱情再重要,也不如柴米油盐重要!更没有现实的生活重要!自古以来,有几个人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挑个人品好的家世好的结婚!女儿家,最重要的是能生孩子,能操持家务,会过日子。你要求那麽多干什麽!爱情对婚姻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高立山强硬地说。
“我做不到!”高玉衡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婚姻我不要!我也不相信真正的爱情会被柴米油盐消磨掉!能被柴米油盐消磨掉的爱情,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拿柴米油盐来当借口,那表示这种人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
“你一个大男人!怎麽满口都是些情啊爱啊的!难道你这辈子要围着一个女人转不成?假如是这样,那你还有什麽出息!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我情愿当个窝囊废!”高玉衡也怒不可遏,“我宁愿围着一个女人转,也不要把她当作一个只会生孩子做家务的下人!我喜欢她就会好好待她!会好好呵护她!而不是只把她当个玩物,喜欢了就娶回来,不喜欢就扔在一边,看也不看!理都不理!连她生的孩子都冷落在一边,既不尽丈夫的责任,也不履行一个父亲的义务!这样无情无义的薄情的人,谁爱做谁去做!我怕遭天谴!我坚决不做!”
他在指桑骂槐,转弯抹角地控诉高立山。
高立山愣住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用阴鸷的眼神瞪着高玉衡。“你这话是什麽意思?谁不做丈夫?谁不做父亲?谁无情无义?谁会遭天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谁是谁自己心里清楚!”高玉衡倔强地说。
“你少在这里跟我狡辩!我告诉你!那种会沦为玩物的女人,也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该!是她命贱!她不配有人喜欢!她更不配得到别人的呵护!”高立山怒吼着。他的脸因为气愤而涨红了,他现在的脸又黑又红。
他这话是什麽意思?他是在影射吴秀喜吗?
高玉衡血脉喷张,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辜负我妈居然还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你果真是无情无义!果然是个薄情的人!我妈固然有错,那她也错在跟了你!”
“你放肆!”高立山愤怒地拍打了一下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竟敢这麽跟我说话!”他绕过书桌沖到高玉衡的面前,上去就掐住了高玉衡的脖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不是想下去见你妈?是不是?”
他两只眼球快要瞪出来了,额头上的青筋突起,攥着高玉衡脖子的指尖发白。
高玉衡被死死地掐住脖子,几乎不能呼吸。他张着嘴巴,从脖子到脸到整颗头颅都涨红了。他用力掰开高立山的手指,但是,却怎麽都掰不开,他觉得自己的双手使不上劲,高立山的手孔武有力,像把铁爪子一样,紧紧地抓着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