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立观应了一声是,恭敬作答:“算着时辰,今夜应当到府,学生的母亲如今正在永定门前候着。”皇帝一扬眉,有些惊喜的况味,“朕竟是来的巧了。”只是话音刚落,却听外头有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及近的来了,黎立观听出了是母亲的声音,一阵惊喜一阵惶恐——这是在母亲又在收拾父亲呢呢,被陛下听着了,可如何是好?外头娘亲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言语中竟带了糖墩儿、庵哥儿、观哥儿等人,黎立观刚想出声制止,娘亲已然争吵着进了门。“半载了,你给父亲写信,给娘亲写信,甚至给大归了的姑奶奶写信,竟将我给忘了!”“这日子不过也罢,孩子我带走一个,其余的你养着。”容夫人抹着眼泪进来,也没注意到家里有生人在,见两个孩子都在花厅坐着,这便一张口问住了星落。“糖墩儿娘的心肝儿,娘亲同你爹爹和离了,你跟谁?”后头跟上来一位高大如山的男子,样貌生的极其英俊的,一进门看见了正座上的皇帝,登时便愣住了。容夫人也愣住了。星落尴尬地嘶了一声,看看正坐上的陛下——陛下难得来一趟臣子的家中,竟撞上了夫妻吵嘴,最尴尬地是撞上了这样的问题。她拧着眉头,望了望爹妈四哥,再望了望陛下,尴尬极了。“要不,我跟我师尊吧。”她试图说个俏皮话,缓解气氛,“他还能带女儿讨饭去呢,多有意思呀!”银海生花小女儿俏皮的话音一落地,前所未有的寂静就笼罩了一整个花厅。皇帝高坐正堂,暗自疑心自己的心跳声会否太大,叫周遭人听出了端倪。堂下的夫妇俩,男子高大如山,有着如明月晨星一般清朗的好相貌,女子娇美如画,眉眼间那一分娇嗔将散未散,此时却带了几分惊吓和愕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风烟俱静的当口,忽有一声清朗的笑响起,紧接着便有年轻男子说着话入内。“娘亲偏心,缘何只问糖墩儿,不问我同四弟跟谁?爹爹常年在外……”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在入室的一瞬,看清了那正座上清俊疏朗的人,他心中一紧,当即姿态潇洒地一撩袍角,向陛下屈膝拱手,语音郑重诚恳,“臣自然是追随陛下,白首不渝。”黎立庵这一半跪,立时便提醒了在场诸位,将从战场奔赴而来的大将军黎立贞即刻便醒了神,偕夫人容氏向陛下行礼问安。黎立观在一旁头皮发紧,见满屋子的人都已回归正轨,松了一口气,随着父母兄长屈膝行礼。“陛下威德四海,学生日夜苦读,盼望能为陛下效尺寸之力,以身许国。”黎大将军觉得很悲哀。以身许国这般好词好句,怎么看都应该是专属于他这位守边大将军的,小儿子却擅自拿了去,叫他无词可用,无话可说。他拱手望向陛下,朗声道:“臣征战半载,一朝回京,竟得陛下亲临,臣感恩不尽,叩谢天恩。”黎贞吉说完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陛下身旁,正红着眼睛站着看他的小女儿。上一次见女儿,还是两年前,他同夫人一起上老君山探望她,那时候女儿还未抽条,身量不似今日这般高,稚气未脱,圆润可爱,今日再见,虽神情仍带了几分孩子气,可眉眼间却已有几分沉稳。皇帝神情微动,站起身,虚扶了一把黎大将军,命人为他同夫人看座。在场诸人纷纷而起,皇帝心原本因星落的一句话,而狂跳不止,此刻却慢慢儿地落入了实处。千百年来,天子愿江山永固,将相愿边境安宁,建功立业,读书人愿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而黎明百姓则愿天下太平,五谷丰登。黎贞吉出身安国公府,世袭罔替的权贵公爵,却甘舍锦绣窝,守卫边境数二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同许许多多的武将一起,为着江山稳固、天下太平耗尽了心血,也让读书人更能心无旁骛、一心向学,乃至实现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崇高之愿。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心泉必然纯净,虽因他之故被送入仙山,又因他之故无师教导,脾性娇纵了一些,可她才十五岁,来日方长,总有晓事明理的那一天。皇帝忽然心脑清明,有些尘埃落定的安稳之感。他目光落在黎大将军的眼睛,其中还有几分行路的倦色,皇帝眼中光华微动,又望住了容夫人。“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夫人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实属不易。”他温言,顿了一顿。容夫人一颗心也慢慢落定,听着陛下的话音,竟不似要追究她御前失言一事,这便暗自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