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撞在他的胸膛之上,只听温热黑衫下越发清晰的心跳声,顿时脸儿通红,连忙推开他。真想掀巴掌扇人,可看着林霁风也有些泛红的耳垂,不知怎么的,眸儿赶紧移开,颤抖也手也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难得没挨打,气氛还不错,可惜的是没有好时机,林霁风苦笑道:“我跟你去看看秦老爷。”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半个大夫。
秦可卿点了点头,依旧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向秦业的院子。
秦业年逾七十,早已致仕,那与名利场格格不入的刚硬脾气却是一点没变。书房前的小花园里,草木修建得齐齐整整,不带一丝花色甜蜜,单调至极,甚至显得有些刻板。
可惜的是,烈士暮年,后继无人。秦钟逃学与贾宝玉苟且,着实结结实实地气着了老爷子,若不是秦可卿拦着,秦钟说不准已被活活打死;就这样,依旧怒发冲冠的秦老爷被众家仆哄着劝着来看看他家破儿子,哪里知道临窗就听着一声呢喃的“宝玉”,轰得一声血涌上头,老爷子晃了几下便倒了,然后便是手脚冰凉,口角歪斜——这可不是中风了么?
秦可卿匆匆赶来时,老爷子已经被轻缓地抬回了床上,正忙着秦钟那边的大夫不得已两处跑,可是老爷子到底年纪大,针也扎了,血也放了,还是半点儿不见好,急得众人魂儿不定,多年服侍的老仆喉咙底都带了些哭腔。
林霁风不顾自己一副丧家犬的模样,直接冲到水盆边洗干净手,又大刺刺分开众人,蹲到老爷子身边,把脉,忽然转身,难得的严肃:“给我找把刀来!”
“这……”一众家仆都愣了,面面相觑就是不敢接茬儿,有几个倒是认得,这是一直追着自家姑娘跑的林家公子,可是他充其量就是个药师,还真能医人?
林霁风等了半天,没人应,正要发火,忽而手边出现一把小巧的匕首,泛着银光,陪着那珍珠色的柔夷,煞是好看。
“给你。”秦可卿凝视着他,“……拜托了。”
“你这么一说,我真有点儿紧张。”林霁风苦笑,手下却是丝毫不乱,用手指在老爷子脚底切弄穴位,而后,对准脚心,猛然一刀划过——刺啦一声,绚烂的血花染红了被子,也染了林霁风满手,猩红淋漓,有些恐怖。
这还没完,林霁风不顾自己满手鲜血,继续一点一点帮秦业扩张着经络,过了半刻,秦业的抽搐慢慢缓了下来,五官也不再那么扭曲,林霁风这才舒了一口气,刚要抬手抹抹汗,手腕却被人轻轻一碰。
秦可卿递了块湿帕子给他,低声提醒:“你身上都是血。”
“呃,还真是。”林霁风苦笑着看了自己一圈儿,黑漆漆的衣服,灰不溜秋的脸,还带着从衣襟淋漓到靴子的鲜血,真像是夜黑风高杀人放火——唯一庆幸的是,这幅妆容没被水溶瞧见,否则,今后得换他跟萧若繁两个鄙视自己矣!
“好了,算是缓过来了,剩下的,好好养护就是。”林霁风刚擦干净手,就被围了个圈儿——正是留守在秦家的大夫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又脸红脖子粗:“林公子,您刚刚切的难道是涌泉穴?可怎么能放那么多血,万一老爷子……简直胡闹啊!”
“咳咳,这法子是以前在南边,一个洋医摸索出来的……”被全面围堵,林霁风不由赶紧拿眼神儿向秦可卿求助——救命!
秦可卿摇摇头,淡淡开口,却不容违抗:“各位,伯父已经没事了。但钟哥儿那边,还麻烦各位多看护着些。这次确实是林公子兵行险招,但不管怎么样,救了伯父……还请各位别多计较。”
东家都发话了,再多的不满也得咽回肚子里,一帮子甩袖子对眼神儿——罢了罢了,活了就好;但是,这么危险的法子,咱们绝对不会用的!
人渐渐散了,秦可卿缓缓上前,凝视着秦业依然紧皱的眉心,摇了摇头。又转身淘了块干净的帕子,轻轻为老爷子拭去衣衫上的鲜血,一下一下,轻柔,却又莫名地沉重。
四周静悄悄,除了林霁风,仅剩的便是个知道真相的老仆,秦可卿终于忍不住,低低哭泣:“对不起……钟哥儿幼年丧母,在最需要爹的那几年里,您却处处紧着我,为我远走他乡,为我四处躲藏……是我对不起你们!”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沾染鲜血的棉絮之上,红艳如红颜,又清晰地倒映着那张忽略不了瑕疵的脸。
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林霁风正迟疑着,却忽听一声轻问:“刚刚你冒了很大的险?”
“算是……吧。”林霁风苦笑——是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如果不成功,你认为,我会作何想?”哭声渐渐止住,秦可卿回头,拢了拢头发,有意无意地划过颊上那道疤痕,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冷漠而多疑的小郡主。
这种问题,让人怎么答为好啊!林霁风只能摊开手,无奈实话实说:“我只能说,我对你,真是一片真心。”至于你信不信,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我跟只苍蝇似的晕头转向地撞,撞得头破血流都没人心疼。
秦可卿沉默,良久,又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有意让你叔叔接替王子腾的位子。”
林霁风耸耸肩:“我知道,王子腾可不甘心被撵下这个肥缺,最近正上下闹腾呢——小叔让我别轻举妄动,其实,他对那个位子也没多大兴趣。”军功是实打实拼出来的,要是一下子不给拼了,那可憋屈得慌。九省都提点,说的好听是京城禁军之首,可这支大军要真是动了,那绝对是出了捅破天的大事儿——又不能唯恐天下不乱,还不如不干这尴尬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