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过后,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被拉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提示,他已经用曾经的那个手机号听过无数次了。何觅的手垂下来,手机掉在地上,两只手也扣在了一起,自我惩罚一般地抓挠着。他在干什么,他又做了错事……何觅无知无觉地咬破了嘴唇,又抓破了手背,一低头就看见手背上杂乱红肿的抓痕,与渗出的鲜红的血。他愣了许久,不可思议的是,在看到那血滴之后,他那杂乱的心竟然生出些许平静。这一天过后,何觅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就如同戒烟的人往往只需要一根烟就能复发烟瘾,何觅在那时候向游霄拨出了电话,从此无法再维持之前既定的模式。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甚至比七岁时那个冬天更加可怕。何觅发了一次烧,烧退之后游夫人心疼地给他又多买了几件衣服,而何觅也不顾仪态是否好看,每天都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活像一只臃肿的企鹅。然而即使防护得如此严密,即使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有暖气的房子里,那股寒意还是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他比过去更加频繁地想起游霄,想起游霄从小到大的所有变化,想起游霄对他露出过的各种表情。每一次的回忆,都像是他在冬夜里点燃的火柴,带给他一阵虚幻而简短的温暖,再让他坠入更加无法忍受的寒冷之中。那天之后他又有许多次的“情不自禁”,有时候他会在打完那串号码后停手,有时候则是在拨出之后慌张挂断。游霄给他划定了不要再来折磨自己的界线,而他正在向那条线危险而自私地靠近、企图跨越。何觅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贪婪而无耻地渴望着游霄的存在,另一个部分无力地制止着它,告诉它“不可以这样做”。他做了许多错事,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事到如今,他没有资格去打扰游霄重新步入正轨的生活。新学期开学后,何觅时常神思恍惚,有时候明明是去上课,回过神来,却已经一节课都过去了,他挎着包,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一般这种时候,他会改变自己的方向,去自习室看书,或者回到宿舍休息。然而不管做什么,结果却还是走神,他会在自习室待到关门,又或者睡到夜半惊醒,这个时候舍友们都已经胡闹完一晚上熟睡了,只有他错过了一切,变得异常清醒。然后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无可避免地想起游霄。他用手抓挠自己,把手臂抓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张开嘴做无声的呻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精心注意自己的仪表,指甲也剪得不那么勤,尽管只留个一两毫米,指甲也能在这失控之下抓破自己的皮肤。简单的疼痛不足以让他停下,等到手指和手掌都摸到湿濡的液体了,他才能慢慢地平静下来,重新陷入沉睡。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冷空气似乎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在这个冬天的末尾,何觅回游家的那一天,气温骤然下降,又落了一次雪。何觅从公车上下来,步行到游家门口。他又分了心,最近走神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于是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绕着游家的围墙走了一圈。地上的雪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脚步踩下去,就留下一个凹陷。何觅盯着地板,一步一步地走,想着今天要跟游夫人做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今天好冷,讨厌下雪。几朵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于是他下意识想要动手扫掉,然而他戴着手套,手套里的每根手指却都是冻着的,只是想要动一动都僵得厉害。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何觅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双眼一瞬不瞬,转而看着自己的手套,手套摘掉,露出被冻红的手指。眼角余光能看到的青砖白墙,忽然之间断了,他走到了拐角处。何觅顿时止住脚步,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他僵了片刻,微微转头看向那个墙角,再缓缓抬头,看到二楼的那个窗户。七岁时的不少记忆,因为年岁久远,何觅都记不清了。那一天他如何跨越半个城市来到游家的,他同样也忘了。但他还能在模模糊糊的记忆中看到,他摔倒在地,冻僵了的手拍到被雨水打湿的地上,然后他很久都没有动弹。可能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能是一路走过来饿死的,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冻死的,也有可能是摔到地上的时候太疼,他被疼死了。但他没有死。一双干净而温暖的手扶住他,丝毫不介意他双手的泥泞肮脏,将他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