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游霄说了那些话,这种时候,何觅反而是安安静静的。他花了半小时时间洗澡,光是站在那儿淋水就有十多分钟,洗浴过后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头发没有擦得很干,水还在往下滴,弄湿了衣服。他用毛巾再胡乱擦了一遍,梳顺头发,短暂地止住水滴后,没过多久又开始滴水,他也就不管了。何觅开门出去,一步步走到了游霄的房门前。他没有敲门,站了几分钟后,他默默地蹲下来,背靠在墙上,坐下来,把头埋进膝间。游霄也没有心情继续做题,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书桌,却没有再次拿笔写什么题目,仅仅坐在那儿,面无表情。何觅再次走到他门外他听见了,但他没有理会。就这样,渐渐地,到了应该睡觉的时间,明天还要上课,游霄起身换了睡衣,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后他准备喝一杯水,开门出去时,他却瞧见自己门边一个阴影。何觅蜷缩着坐在那儿。游霄无视他,倒了自己的水走回来,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游霄再次关上门。房间内的光,从一个门的形状,随着门的掩上渐渐变窄,最后彻底消失,只余底下的一条细缝。再过了几分钟,连最后的细缝都消失了,何觅贴着墙,能够清清楚楚听到他关灯上床的声音。游霄躺在床上,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睡意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来。黑暗中浮着若有似无的噪音,空调的出气声,窗外隐隐的车声,他还听见一只虫子撞到玻璃上,嗡嗡嗡地连撞好几次,然后才离开。平常不值一提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却被放大到无法忽视的程度,每一个声音都让睡意离他更远一些。但导致他无法入睡的罪魁祸首,却是完全相反地沉默寂静。话说出口的时候游霄不是没有后悔。他与何觅认识已经有十多年,再无论如何他也是不应该说那样的话的。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后悔。游霄在床上翻了两次身,眼球在眼皮底下烦躁地转着。黑暗之中,时间变得没有尺度,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手机放在床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机因为垃圾短信而突兀地亮了一下屏,黑暗中的一个闪光,这成为了契机,游霄终于睁开眼睛。锁屏上显示的时间是一点二十七分。游霄看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穿好拖鞋,走过去打开门,客厅的灯一直没有关,何觅也还是坐在那儿,好像要变成他门边的一个雕像。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游霄再看了一眼,分针走到了最底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游霄俯视着他,“装可怜?”何觅的脸向下埋着,因为看不见,所以游霄其实有他会不会只是坐在这儿睡着了的猜想。但何觅很快证明这是错的,他挤出低低的声音来:“我不想走。”“如果一定要走……”何觅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至少最后一个晚上让我……”他的尾音带上哽咽,“离你近一些……”游霄听得愣住了,一时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点儿时间,何觅的声音变大,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他的哭是哽咽的,似乎压抑了许久,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地泄露。泣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在经过喉咙与嘴的时候经过了多重处理,变成一截又一截的、忽高忽低却又连绵不断的呜咽。他把头埋得更低,声音也愈发无法控制。何觅的骨架不大,也不怎么长肉,蜷缩成这个姿势,两肩的骨头就削瘦得近乎尖锐。“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个……”夹在哭声里的话也是不连贯的,“但是我……不想走……”说来奇怪,尽管何觅是这样懦弱到可恨的人,这样毫无底线的卑微的人,游霄回忆过去,却没有多少他在自己面前哭泣的经历。除了何觅父母去世以外,其他时候,何觅最多也就红个眼眶,甚至连红眼眶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他向来都只懂得低声下气、容忍退让。这是他第一次在游霄的面前哭出来。听何觅哭的感觉是很怪异的,这让游霄感到无法应对,虽然他仍然死撑着想要维持自己的决定,但事实是,几乎是在听到哭声的第一个瞬间,游霄的心就软了。他睁大眼睛,难得有点儿慌张地盯着何觅:“你哭什么?”何觅的肩膀在抖动,他终于抬头,两只眼睛已经哭得全红,蓄满泪水,一张脸简直要湿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至极。他张着嘴,抽了两口气,哭声无可抑制地变得又细又长:“不要抛弃我,别……不要我……”他颤抖着揪住游霄的裤脚,“别赶我走,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