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戏台之下依旧人山人海,一条绛色丝锦从上面垂了下来,上挂有六面的青铜铃子,看起来只如一只鱼钩上挂着的数个鱼饵。再往上看,一个着春梨留仙裙的女子正散漫地坐在围栏上,木下疏影,微风清浅,几片如花瓣的碎叶盘旋着落在了她膝上。女子手里抱着卷轴画,纤纤玉手将之轻轻展开,见了里面的内容,红唇一勾,稍一抬袖,便把它扔了下去。“啧啧,是刘公子送的名画~”楼下接连起哄道。这画自半空飘落,可见是先贤画师未虞所作的《千灯佳节图》,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便让她就这么弃之如敝履了。可是她扔了画还不满足,纤细修长的手指一收拢,笑问众人道:“还有更新鲜点的么?小女子半生粗俗,实在看不懂太有意境的东西。”送画的刘公子满身书生气,在众人起哄之下定定站在楼下接住了画卷,抬首与她道:“孟姑娘并不粗俗,看来是已经瞧出这画本是一件仿品。”女子以手托腮,睫毛微沉,“哦?我竟不知自己如此厉害,在这开鉴宝大会呢。”刘公子按捺着恼火,继续与她彬彬有礼:“孟姑娘,其实此画真品在小生府中收藏,小生冒昧,只是想请孟姑娘到府里做客品鉴一二。”“……品鉴?”她听罢沉吟片刻,“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今日我本是来此抛绣球寻欢作乐的,小哥,你须得先问一问大家乐意不乐意。”她这么一说,楼下一直等着好戏开唱的男人们纷纷起了哄,这当然不乐意,怎么可能让姑娘跟着他走?正起着哄,刘公子又高声道:“孟姑娘就这么玩弄感情、玩弄人心,心中无愧么?”“愧?”她笑了。“我有什么好愧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抚摸着从她袖间探出头来滋滋吐舌的小白蛇道,“你们难不成都觉得被我玩弄了么?”有人答道:“玩弄又怎么样?诶我们就喜欢让孟姑娘玩弄,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傻逼玩意儿?”“一群精虫上脑的臭傻逼。”刘公子骂完就走。有人回击道:“真好意思送人一幅假画,你个傻逼小白脸。”“别吵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快看哪,孟姑娘就快要抛绣球了!”抛绣球?人们赶紧又朝着空中伸出手来,痴痴傻笑着等接住那颗五彩快乐球。女子把绣球轻轻抛了抛,又在指尖转了转,作势要扔出去了——台下一阵哗然,一阵激动,人群像波浪一样随着绣球的方向滚动——没扔。归今一行损友把折扇往后衣领里一塞,趁乱扒开眼前乱七八糟的男人,终于得以一睹女子的真颜,只是刚抬头瞄了一眼,人就傻在了原地。“苏清见。”“嗯?”“你看那花魁,像不像你老婆?”你看那花魁,像不像你老婆?这句话从今日此时此刻开始,持续出现在了苏清见后半生的噩梦里。苏清见心口咯噔一下,接着做了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抬首一看那美若天仙、笑意绵绵的故人,这一交上眼,登时觉得自己凉得像一盘黄花菜。也正是这时,一颗五彩绣球突然从天而降,像块飞来的砖头一样重重地砸进了他怀里,球上拴着的绿色丝锦亦缠在他头顶、遮去了他的脸。他那一刻只想着:还好,至少我没有露脸。↑此时一个不愿露脸的围观群众抢到了绣球。接下绣球不到一瞬,苏清见只觉得鼻梁一痛,在一片绿光之中蓦的被人一拳揍趴在地。随后他怀中绣球也被人夺走,等他勉强睁开眼,只见这帮男人们已经稀里糊涂地打成了一片。他口中登时腥甜泛滥,鼻梁火辣辣地疼,滚烫的鲜血顺着下颌不断滴落,天旋地转没个终止。“喂喂,你没事儿吧?”此时归今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慌里慌张来到他身侧,“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清见,这事我事先真不知情啊。”苏清见捏着红肿的鼻梁坐在原地闭目沉思。在归今看来,这人现在已经气得丧失理智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情绪失控,做出一系列可以载入史册的失智操作……“呃清见……”归今有一点点害怕。可哪知苏清见只是拿出手巾将脸上的血一擦,就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没事。”“不是,你这样真没事?”“流鼻血而已,正好去火。”他说着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家姑娘呢?”他被人揍趴之后,小思齐也被挤到不知那儿去了,四周一片混乱。归今赶紧随着他寻了一圈,可是四下皆不见思齐扎着两只小辫的小小身影,也没有听见任何哭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