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下木球,挪了个自认更为正式的坐姿:“是关于我的眼睛么?请说。”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须弥姑娘抱着被子,躺了一个多月有些枯瘦的手搭在上面,看上去多了几分苍白的病弱。不过她的精神很好,总能准确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失礼貌的“看”着说话者,似乎失去视力并非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那不是最严重的问题,苏小姐。”阿贝多把报告卷成直筒轻轻敲击掌心,“您也是须弥教令院生论派的优秀学者,魔神残渣对人类的影响,想必您是有所了解的。”
她不需要别人同情,他也只是惋惜。
“我在这瓶药剂里发现了一种稳定成分,主要用于平衡人体生理指标。”
阿贝多没有继续说明,因为苏脸上已经出现了了然的表情。
如果只是短时间内不慎接触魔神残渣污染,脱离接触后依靠人体自然的代谢也能慢慢排掉,短短一个月时间就需要用到稳定剂么……看来赞迪克医生的好奇心有点重。
她“噗噗”拍打了两下身上的被子,带着略有几分惆怅的语气道:“看来我不得不离开蒙德一段时间了。”
蒙德炼金术的巅峰就是面前这位,苏愿意相信他无所不能。但炼金术不是医术,普通小感冒当然可以随便灌一管药剂下去,事关魔神残渣这种倒霉催的污染物……老实讲蒙德在这个学术领域内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为您取血检查。”少年拿出随身携带的显影试剂,苏伸出手去给他操作,几乎察觉不到的轻微疼痛后只能听见液体发生反应的细碎声音。
——试管里的显影液就差没跳出来原地舞动了,阿贝多心情糟糕的想。
怪不得赞迪克铤而走险也想靠近她,这姑娘是有一点特殊体质在身上。
“冒昧问一下,您家祖上是否混有非人族裔的血脉?”不然完全无法解释眼下的情况——她体内魔神残渣试剂的浓度与种类已经超出人类承受上限数倍,既没有发生身体上的异变理智也还正常,万中无一的奇迹都不能这么说。
苏疑惑的愣了一下,摇头:“对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上都有什么人物,我原本是个在须弥流浪的孤儿。”
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阿贝多甩开这个疑问:“很抱歉提及了您的私事,这几天我会试着换一副稳定剂,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她体内盘踞的力量太多太杂,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治疗,一旦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好的,多谢。”苏抱起木球快速打乱图案,重新一格一格拼接。
阳光被路过的云层挡住了,失去闪闪发亮的光影效果后她看上去毛茸茸的,有点小沮丧。阿贝多忽然有点想要揉揉苏蓬松厚实的亚麻色长发,它们看上去温暖而干燥,就像雪山上的松鼠腹毛。
“咳咳,我先走了,谢谢你耐心陪可莉玩耍,再见。”
少年起身将凳子收好,多看了几眼病床上旋转木球魔方的女子,放轻脚步离开休息室。
过了三四天,在雪山旁巡逻的骑士们替阿贝多带了他重新调整过的稳定剂给苏。用量和用法都写在纸条上,丽莎拿着一字一句读给她听:“隔天用一次,一次三毫升……”
“挺好,剂量少用法也简单,没事儿少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药水。”她把纸条和试管放在一块儿,转身功夫窗户外面乌云压到头上似的黑压压一片。
尖叫和呼喊的声音大作,一张报纸横着被风拍到玻璃上,木质窗框都推得嗡嗡作响。
风魔龙又来了。
“声音不太对,起风了吗?”苏侧耳倾听,如果不是眼睛不方便这会儿已经扶着床走下来了,“丽莎,离窗户远一些。”
“额……我得去琴那里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丽莎还在看天,“需要人帮忙就摇铃铛,在右边床头柜的把手上挂着。”
“好的,我没问题。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苏这份猜测并非无的放矢,她沉默的时间太长,重新开口时又太急促,像是看到了计划外的惊喜。
“没什么,额,也许有什么吧,不过还要再等等。”丽莎收回视线,心情随着逐渐远去的乌云变得明亮起来。
还真是,意外之喜来得猝不及防,真希望这就是传说中带来转机的微风。
既然丽莎说“没什么”,苏就不再多问,安静靠着枕头听好友匆忙离去。室内恢复寂静,她偏过头正对着窗户的方向——虽然是“暂时”失去视力,谁也不知道这个暂时会持续多久,必须做好长期不能视物的准备。毕竟自己不能白白占人家蒙德的便宜,无论骑士团还是教会,或者冒险家协会,它们都没有必须养着她的义务。
千风神殿的地下遗迹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全然没有记忆,班尼特少年哭着说她是在救了他之后被他的坏运气连累才坠落摔伤……姑且就先这样认为吧。苏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她摸索着找到床沿,慢吞吞一点一点挪过去,整个过程中不断调整身体姿势,更换发力的肌肉群以维持平衡。先是脚尖碰到地上铺设的厚实毛毯,紧接着将脚掌踩实,最后缓慢但稳妥的站起来。
一片黑暗中想要维持平衡是件很困难的事,前几天她偷偷练习时要不是有地毯垫着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到今天总算能稳当站住。
能够站起来,接下来就要想想该如何行走。
苏侧耳仔细听,失去视觉后听觉和触觉因为专注的缘故变得异常灵敏,几乎能听到风是如何从窗户透入室内,又是如何沿着墙壁转了一圈从门风里透进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