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曜长老为什么这么讨厌灵修,还要在百年前捡一只兔子回来养?钟隐月眨巴眨巴眼,莫名其妙道:“不就是正因为他讨厌灵修,才刻意将他捡回来的吗?表面上是好生养在名下,实际上就是私藏起来动私刑……”魔尊嚼着嘴里的菜,乐了:“若是动私刑,为何非等到百年前才动?他可已经做了长老三百年。”魔尊话里有话。钟隐月问他:“你的意思是?”魔尊咽下嘴里的菜:“若是想对灵物处以私刑,三百年前他刚做乾曜长老时恨意正深,为何那时不去捡个什么东西回来?”“或许是不便呢?”钟隐月说,“门中谁不知道他恨极了妖物,连带着灵修也是同样?若是如此,三百年前他一上任就去捡个灵修回来,岂不是令人惶恐不安?”“就算第一年是如此,后头又那么多年月,为何非得等到百年前才去捡?”钟隐月沉默。魔尊虽只是提问了一番,可话中却十分意味深长。钟隐月低眸沉思片刻,抬起眼帘来瞥他:“你的意思不会是……”魔尊仰起头,把碗里的饭全都倒进了嘴里。他边嚼边看着钟隐月,见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便置之一笑。他咽下饭,按着自己的膝盖,“嘿咻”一声站了起来。“带你看个好东西去,去不去?”魔尊朝他眨眨眼。钟隐月眨巴眨巴眼。不知是不是人干坏事时心理方面会不自知地给自己暗示,钟隐月总觉得和昨晚的花好月圆别无二致的今夜简直是月黑风高,真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魔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身夜行衣袍,丢给了钟隐月一身。钟隐月披着黑衣,顶着夜色,跟着他上了乾曜山。魔尊没去山宫,反倒是带着他入了后山。钟隐月跟着他在后山里左拐右拐了半天,脚底下把杂草踩得嘎吱嘎吱乱响。走了半晌都没到地方,钟隐月有些没耐心了:“我说,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话说你干嘛大半夜的带我来这儿啊你,你到底想干嘛?”“我这人,还会有人不清楚吗?”魔尊说,“我能想干嘛,看你和乾曜打起来呗。”钟隐月怎么会不清楚这位爷的为人。“我虽与你只交过一次手,但是传言听过许多。”钟隐月道,“听人说,你是个有架打怎么都行的疯子。你就跟个墙头草似的,平时修界出什么事儿,偏向哪边都有可能。”“但事儿多了,大伙又发现你可不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偏向谁纯纯是看心情。又或者说,你偏向哪方,混乱和冲突就会更大,你就往哪边偏。”钟隐月说,“说得明白点,你就是喜欢找乐子罢了。”魔尊哈哈大笑起来。半晌,他才收了笑声,又笑吟吟道:“总结得不错。不过你放心,我这次偏心你,倒不会因为心情一变就突然倒戈,跑去帮乾曜对付你。”钟隐月干笑:“我看未必。”“这么不信任我啊,真令人伤心。”乌苍几步迈上一个小坡,在高处停下,回头看向比他所站之地低了一些的钟隐月。“你大可放心,我的确不会帮他。”乌苍说,“我已经好几百年都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了。”钟隐月停在下方,朝他一挑眉。很明显,钟隐月不信。“你不信这话也无妨,反正你信不信,也不碍着我看他不顺眼。”魔尊道,“知道吗,阿鸾,现在的乾曜虽然品德不行,但脑子不坏。”“做着错事的人,有的很是明白自己错着呢。”魔尊回过头,继续往山里走。钟隐月抬脚跟了上去。“有的人恨着,却不认自己的恨,觉得自己一身正气。有的人做着恶事,却也清楚自己做着不能做的事,也清楚自己的心里恨意滔天。”“这种时候呢,有的人能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好东西,坦坦荡荡地做着自己的‘道’;有的人呢,却偏要占着正道的名头,不认自己肮脏。这类人又要两袖清风,又要给自己的恨盖上层冰清玉洁的面皮。”“可是,面皮是那么容易盖得住的东西吗?”魔尊笑着,“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可若要扯掉这层面皮,他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也都要离他而去了。他自然不甘心,于是宁可不断地流血,不断地加深罪业,也要将这张面皮黏在自己脸上。”“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恶念一朝一夕是下不去的。前些日子,何成荫给他的庇佑皆失效了,所以这些恶念其实也留不得了……到了,就是这里。”魔尊停了下来,钟隐月跟着走上前。他们周身是一片林子。而他们面前,林子外的不远处,是一个山洞。那山洞十分奇怪。洞处并非一个洞口,而是一座石门。离得有些距离,钟隐月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石门上有浓烈的火灵根的气息。是耿明机设下的石门。明明是仙门长老立下的石门,钟隐月却有种不祥之感。一种令他不安厌恶的气息从石门后传了出来。钟隐月闭上眼,感受了一番,从石门后感受到了微弱的妖气。气息太微弱了,仿佛里面的妖物已经命数濒危,将要死去。立时,钟隐月想起了前些月,乾曜门所发生的事——那只被倒吊在山门上的狐妖。钟隐月心中生骇,立马睁开眼睛。他立即明白了,于是转过头:“他不会是在这里……”话才到一半,魔尊立即一把拉过他,把他一抓抓到自己这边来,把他按着肩膀捂着嘴,按在自己怀里。石门那处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似是打开了。有脚步声从中走出,又慢慢走远,石门又响起隆隆闭合的声音。待脚步声远了,乌苍松开了钟隐月。钟隐月悄悄从林子里往外走了半步,见石门果然已经又关上了。
他又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望去。在远一些的地方,有一浑身溅满鲜血的白衣身影在走远,正是耿明机。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于是钟隐月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白衣身影呆了半晌,钟隐月转过头,又走向石门前。石门身上仍旧散发着浓烈的火灵根灵气。钟隐月将手覆在上面,感受了下,又拧着眉松开了手。“没用的,这种灵门之锁,人间的修者是打不开的,即便你是大乘。”魔尊抱着双臂,从后面跟着缓缓走出,语气懒散,“若是羽化的仙人来,倒还有些可能。”“我知道。”钟隐月回答着,一低头,忽然一怔。他往旁挪了挪脚步。钟隐月蹲了下去。他脚下的这片地方,有些奇怪。他用手摸了摸。果不其然,这片土有些被翻动过的痕迹。像是有人挖过这片土。钟隐月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几步。他打量了番这块地方。从残留下来的痕迹来看,这块被翻动过的土地大小不大,瞧着顶多能让个小动物钻进去。看这大小……应该不是老鼠。……意识到的一瞬间,钟隐月立即神色一怔,眉眼不自觉地微皱,心疼之意涌上了他一整张脸。“看起来兔子能过,是不是?”魔尊在身后戳破了他的心思。钟隐月脸色一抽,神色立即收起来大半。他转过头瞥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要什么?”魔尊歪歪头:“什么?”“封口费。”钟隐月顿了顿,“能懂吗?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事儿你别说出去。”魔尊噗嗤乐了:“用不着,我什么都不缺。再说这事儿说出去,谁能信?”钟隐月还是对他持以怀疑目光,但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蹲了下去,摸了摸地上这片被翻动过的土。“你怎么看着完全不意外?”魔尊走过来,语气十分好奇,“真是稀奇。这可是铁证啊,阿鸾,你这收来的徒弟是亲手从这里把那只狐妖带出来,挂到乾曜门山门口的。你就一点都不震惊?不打算去问问他?”“你少管我玉鸾门的事。”钟隐月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往旁看了看,又看到另一片土地上也有被翻动的痕迹。只是那边被掩埋得很好,不剩多少痕迹,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看起来,那边是好好地被掩饰过。大约沈怅雪是进去和出来时各挖了一条土路。可能是怕进入这山洞寻妖时,其他的妖物会顺着他留下的来路逃出去,给日后留下祸患,他才会在进入时就很小心地把来时的路埋上了,出去时是现挖的另一条路。钟隐月没说什么,用脚在地上划拉了好几下,把他挖的第一条兔子大小的土路踩了踩,藏了藏。魔尊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默了片刻,道:“你比我想的还重视那只兔子。”“啊,”钟隐月随口应着声,“毕竟我喜欢天天围着我转,没了我就不行的乖男人。”魔尊又乐了声,不再跟他说沈怅雪,抱起双臂道:“你知道他今晚来做什么吗?”他说的是乾曜长老耿明机。耿明机刚从这道石门里出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了。钟隐月又不傻,他瞥了眼石门:“猜到了,乾曜定然就是在这里折磨那些从前本应死在他手底下的妖物的。他有私心,没将他们处死,而是带回来放在这里,没日没夜的折磨。”“前些日,他没了何成荫的庇佑,你也说了,他不傻。乾曜知道,再做这等恶事,必然是不行的了,肯定会出事。所以……他是来这里,做最后的了结的吧。”石门后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气了。方才还有一些虚弱的妖气,可这会儿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想必是这里面的妖物都已经死了个干净。“不错。”魔尊也点头,“他深知,有些事情已经不可为了,所以是来做最后的了结的,从此以后打算不再做这些事。只不过了结了这些,罪业反倒会又加重一些,入魔会更快些。但我方才也说了,他不傻,都已经做长老几百年,他更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大多都不可为。”“明知不可为,但却一直为之。他自然不会傻到一直依靠何成荫……他知道何成荫护不了他一生,再说,他也没那么敬重何成荫。”魔尊笑着,“我是说,他会给自己留后手的。”钟隐月沉默。“我知道,你这个玉鸾也不傻,比他那个仙不仙魔不魔的莽夫要更精一点。”魔尊说,“我就同你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做抉择吧。”钟隐月点着头:“我知道,多谢了。”“那便好。”魔尊道,“哦对,我上次与你说的同盟之事,你考虑得如何?”“再想想。”钟隐月说,“你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说,只自顾自说要与我同盟,实在可疑,且容我再观望观望。”魔尊置之一笑:“也行,都随你。”魔尊来得快,走得也快,说完这句,他就变成黑气,消失了。他走了,钟隐月的神色却越发沉重。月黑风高,此处只剩下了钟隐月一个人。夜风过,吹起一片草树之影,夜里的草叶哗哗作响,寂寥极了。钟隐月摘下夜行衣袍的兜帽,回身抬头,看向山顶。那里是乾曜山宫的所在。钟隐月死盯着那处,眼中有杀意涌动。耿明机给自己留了后路。后路是什么,显而易见。钟隐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盘算了番。不论如何,眼下都只是猜想,他得先回去证实一番。钟隐月心中有些焦急。他也没有多留,他又把兜帽戴上,在夜色里匆匆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