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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阑风长雨一(第1页)

阑风长雨(一)接到帖子时,宋瑶风正在园中侍弄花草。前堂一个小厮将帖子送来,她在铜盆中净了手,一边往廊下走,一边问道:“夫君呢?”随行的侍女回答:“驸马在与太师说话。”宋瑶风应了一声,翻开帖子,见是皇后亲自写就,称会灵湖中荷花盛开,想邀她进宫用个小宴。她仔仔细细地瞧罢了,顺着长廊走去,侍女小心问:“皇后的宴席,公主要去么?”宋瑶风道:“问过夫君和公爹的意思再说罢。”侍女道:“可是殿下从前不是与娘娘最为……”宋瑶风瞥了她一眼,于是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走了一段,她才听见公主淡漠的声音:“少时有几分交情罢了,她封后时与我有些龃龉,多久不来往了,如今我已为人妇,公爹与娘娘又不大和睦,他们之间的事情,我还是少插手为妙。”侍女没有答话。宋澜登基之后,宋瑶风加封舒康长公主,只是新帝并非她同胞兄弟,这从前千尊万贵的嫡公主身份便有些烫手。侍孝两年之后,长公主匆匆出嫁,嫁的是玉秋实的次子玉随鸥。自成婚之后,宋瑶风便敛了从前的骄矜性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做起好妻子来,玉随鸥仰慕她良久,宁肯弃了大好仕途也要尚公主,二人夫妻情睦,从来不曾红过一次脸。然而自小跟着宋瑶风的侍女细细去看,总觉得长公主与从前相比,竟是完全不同了。那些成长中被宠爱放纵出来的尖刺,不知何时被磨得一干二净,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宋瑶风还没穿过园子,便见玉随鸥一脸懊恼地从堂前走来,看见她时才高兴了些:“瑶风!”宋瑶风为他打扇,温婉道:“这是怎么了?”玉随鸥愤然道:“无事,只是被爹爹训斥了一番——午时的冰碗还有么?”宋瑶风掩口笑起来:“为你留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桩要事去拜会,你同我一起来罢。”她与夫君一起去给玉秋实问安,随后拿了帖子,询问该不该去,玉秋实将那帖子看了好几遍,意味深长地道:“娘娘似乎许久不曾给公主下帖子了。”宋瑶风敛目答道:“因婚事与娘娘闹了一场,少年情谊,实在凉薄,自此之后便不来往了,故而我也不知这帖子是何用意,问过太师才能决断。”皇室公主出嫁,称呼公爹为“兄长”便可,宋瑶风恭敬,又不能失了皇家体面,故而同旁人一起尊称玉秋实为“太师”。她微微抬眼,见玉秋实身后还有一绿袍文臣,连忙道:“是我来得不巧。”玉秋实将帖子还给了她:“无妨,公主若是想去便去罢。”宋瑶风道:“好。”二人走后,屏风之后的常照缓步走出,听见渐行渐远的二人还在亲密言语。“你午后想做什么去?”“天渐暑热,什么也不想做,夫君还是与我一同到书房读书罢。”“……”常照默然片刻,叹了一句:“长公主与令郎感情甚笃。”玉秋实平平道:“小儿女多情罢了。”当初他并不同意玉随鸥与宋瑶风的婚事,总疑心宋瑶风有何谋算,直至玉随鸥以死相逼,宋瑶风又与皇后决裂,他才松了口。不管是瞧出了什么想要保命,还是真如从前一般心中只有多情儿女事,她如今被困宅邸之中,又全然接触不到玉府中隐秘之事,倒比嫁了旁人更叫他安心些。常照自玉府的小门悄然离去不久,玉秋实唤来长子玉随山,问道:“你那日带人与常照和叶三同入丰乐楼,听见了什么?”玉随山只是摇头:“便是那些他与爹爹说过的,甚么‘我与你仇恨相似’‘不妨相互利用’之类的言语,不过其间二人耳语了几句,我瞧见叶三还伸手按了按剑,这几句是什么却未曾听见。”玉秋实道:“你手下不是有能闻针落之声的好手么?”玉随山答:“当日丰乐楼中铜铃声太响,他也听不出来。”玉秋实按了按眉心,叹道:“下去罢。”在小宴之前,落薇去了一趟岫青寺。她从前常去岫青寺,宋澜这次也应了,私下里却遣了叶亭宴带金天卫远远跟随。那日面上信誓旦旦的感动,换来的是更深的疑心。不过如此正合她意便是了。春末夏初,岫青寺中往来人群络绎不绝,落薇无意大张旗鼓地扰了旁人,只着了寻常衣饰,循例拜过了三座正殿后,她叫随行的几位大师下去,独身到从前常去的禅房诵经。

这次她先登了岫青寺的后山,在旧殿与古木之间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才朝禅房走去。果不其然,走了一半,她便瞧见穿了浅粉蝉翼纱文士长袍的叶亭宴守在道旁的树下,手中捧了一本破旧古籍,正瞧得津津有味。听见脚步声,他也不惊讶:“娘娘来了。”落薇问:“你在瞧什么?”叶亭宴回答:“瞧一些号称能够窥破人之一生的玄术。”“周易?”“非也。”落薇仔细瞧了瞧他手中著作人不详的书籍,讶异道:“这不是司天监中人所习的星相么?”又道:“你在佛寺当中瞧道家术法,也不怕神佛降罪。”叶亭宴斯文道:“诸天神佛本是一家,臣有诚心,各路都晓得的,况且习是占卜国术,才能为娘娘算上一卦,娘娘想听么?”落薇笑道:“好啊。”两人顺着山路向下走去。暮春场一案之后,两人约定三日在高阳台相会一次,不知为何,那日在床帐中拥吻过之后,叶亭宴竟再未对她做出什么逾越举动,每次最多不过是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一些近日在朝中的谋划计算。落薇心中纳罕,没有开口问,却也不曾亏待,有意无意地在宋澜和朝中交好的臣子那里点了好几句。台谏瞧不上皇帝近臣,宋澜便摆了叶亭宴写过的《伤知论》,将人擢到了琼庭做皇帝侍读。如今他虽仍是五品,但为宋澜誊抄密令,职权已与三品的琼庭学士无异,兼之有些功夫,还能为他做些旁的机要事,一跃在朝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同擢的还有本就在琼庭做侍讲学士的常照,不过只是从正七品升到六品。他为人有些孤僻,知交好友不多,在藏书阁也不常与人交谈,不比叶亭宴八面玲珑,这微小的升迁,相较而言便没有那么惹眼。台谏已经因皇帝重用朱雀、越矩擢拔吵了许久,叶亭宴如今被人盯得紧,连出宫晚了都要被弹劾。两人有五日不曾寻到机会独处,落薇去了一趟藏书阁,见他在进门的廊柱上提了一句“烟中列岫青无数”。此处相见不得,还有岫青寺。她左思右想,还是在办那场荷花小宴前出了宫。略一分神,落薇便发觉已经与他走到了禅房近前,她回头与烟萝对视了一眼,烟萝会意,上来为他们掩了门。叶亭宴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在案前坐下,扯了一张本该用于抄经的宣纸,煞有其事地画起命盘:“都说生辰是命之所系,怎么娘娘毫不避讳,就这样告知臣了,也不怕臣图谋不轨?”“我不信这些,”落薇在他对面支着手,戏谑道,“叶大人好本领,不持长风令,金天卫也肯听你的调遣?”“有了八字,便能得一个固定的命盘,紫薇天上一百零八颗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位置,所谓的‘命’,所谓的‘运’,早在出生时便被定好了,娘娘不信,怎么还肯听?”叶亭宴专心地比划着,随口答道,“至于金天卫……娘娘谬赞,为了见娘娘一面,臣自然是要用些心思的。”他说着便将手中的笔递过来,一手翻着手中的书,另一手指了指他画出的十二个方框中尚还空着的一个:“臣学艺不精,还需读书,请娘娘相助添一笔罢。”今日不比从前的匆忙相见,落薇也习惯了他的奇思妙想,于是接笔后照着他的言语,在那个空宫当中写了一个“太阳”。叶亭宴捧着书,将这一页翻来覆去地看了:“娘娘的夫妻宫……有太阳落陷。”“哦?”落薇心中还在盘算朝中的局势,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这是什么说法?”叶亭宴似乎有些错愕,声音都低了许多:“太阳与巨门同度,逢落陷,意为难言之隐衷。”听到这里,落薇怔了一怔,猛地抬眼看向了他。他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出了什么?他如今是宋澜的近臣,若被他瞧出半分她的心思,叫宋澜提前知晓,恐怕她会死无葬身之地。叶亭宴难得有些分神,没有察觉到她迸发的敌意,只是继续道:“巨门为暗曜,居寅宫,是黎明将至之暗晦,幸好幸好,若在申宫,便是日落黄昏之漆黑了。况且这太阳守宫化忌,或主……刑克夫君。”[1]脊背冰凉一片,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悲痛。此时落薇真不知该怕他看出了端倪,还是该夸他算得太准。她抑制着唇齿的颤抖,勉力挤出一个笑来:“皇后刑克——大人这话不该对我说,该私下里对陛下说去,陛下素信天相,不知会不会因此事厌弃了我?再说,若是真有刑克,那大人也要当心,别被克了去。”叶亭宴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不知为何避开了她的目光:“陛下是上天之子,飞龙金身,怎会有惧怕?至于臣,哪里配得上称为娘娘的夫君?”他低垂着头,顺手扯过那张画了命盘的宣纸,看清了落薇写的“太阳”二字,脱口问道:“你怎地不再写兰亭和飞白了?”落薇忽地起身,带翻了身后古旧的长凳。他抬起头来,她已凑到了近前。“本宫已有多年不写此书,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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