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琴声戛然而止。杜横源身子一斜,不得不扶住桌子,勉强支撑了一会,最后仍将手放回琴上。“围炉煮雪,弹琴烹茶,师父你好有闲情。”宁辞笑着踏进林中一个小亭子,给坐着正在弹琴的人行了一个礼。杜横源一点也不惊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琴声不断,平平淡淡地说:“出来的正好,为师有件事想要你去做。”宁辞在万卷阁的这几年里,见得最多的不是小师妹念一,而是他的师父,杜横源,每隔一小段时间,杜横源都会亲自打开万卷阁的大门,慢慢地进去,慢慢地将他打一顿,再慢慢地出来。直到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宁辞打了个平手以后,再没进去过。宁辞即便再对他耿耿于怀,也不能明面上失了礼数,只是说:“弟子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要做。”杜横源头也不回:“要下山?我不拦你,我这件事和你的事并不冲突。”宁辞一刻也等不及,道:“师父,我现在就要走。”杜横源似乎没听见他语气里的着急,铮铮的琴声在空谷回响,他慢慢地自说自话:“几十年前,你问我你师父的死因,我没告诉你,可是今非昔比,有些东西你必须知道。”宁辞一下子稳住那颗心,对杜横源的话重视了起来。杜横源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师哥死于一把古剑。”宁辞记得他说过:“不臣。”“这把剑的岁数恐怕比朱厌还大,”他停下弹琴,将火炉熄灭,接着慢慢道:“你父亲也是死于这把剑。”宁辞一惊:“我父亲?!”杜横源:“对,其实你不是你师父捡来的,你本就出生在横清山,那时候这座山还没有名字……”宁辞思前想后,心思急转:“那我父母是!”杜横源:“你父母就是传说中看守万卷阁的两个仙人,他们都是得道高人,师承虞山一脉,逃离师门,隐居此地,万卷阁的那些书,也都是他们写的。”“那把不臣,是你父亲众多藏剑中的一把。它来路不明,曾被你父亲用过几日,后来被安放在万卷阁的第十层,日子久了,通了灵,竟生出自己的意识来。”宁辞听出破绽来,急着道:“可是万卷阁只有九层!”杜横源:“那是你能看见的只有九层,第十层如今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当年是有的,可能是被你母亲隐去了,也可能是被毁了。”“你母亲渐渐发现你父亲有时行为怪异来,当他们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父亲已经被那凶剑的剑灵几乎完全控制,他变得凶残,嗜好杀戮,泯灭人性,他本身就是得道高人,一下子没人压得住他,你母亲几乎在他手里丧命。”宁辞听得心惊肉跳,声线紧绷:“那我母亲……”“哎……她……”一向冷漠的杜横源居然叹了口气,宁辞不自觉连呼吸都滞住,然后听他说:“她在杀了你父亲之后……自刎而死。你父亲抓住了一丝清醒时刻,当时两个人都是被逼到绝境了,没时间思考,两个人眼神交际,心有灵犀,你母亲毫不犹豫的刺了上去,然后自刎,倒在你父亲怀里。”宁辞心烦意乱:“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你师父,还有你横淮师叔,当时都在场,我们同大多数人一样,上山来找传闻中的万卷阁,你母亲接待了我们,那时候你父亲还很正常,但是短短几天里,我们亲眼目睹了他的变化,要不是你母亲护着,我们早就丧命了。”宁辞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我师父墓旁的那两座就是我父母的?!那把剑呢?!最后被毁了没有?!”杜横源:“对,你父母是掌门师兄亲自安葬的。我师哥销毁了剑身,我们当时都以为,你父亲死了,附在你父亲身上的剑灵也消散了,不成想它并没有,多年之后它再次出现,这次,它直接附在了一只妖的身上。它记恨你师父当年将他的剑身断成三段,找到合适的宿主之后立刻回来找上了你师父。”宁辞:“是不是就在我下山之后的几天?”杜横源:“不是,它在你下山之前就来过了,你师父赶你下山,就是为了让你躲它,因为它见过你,当时你尚在襁褓,这把凶剑喜欢屠尽一家的人,一个不剩,你父母因它而死,现在就剩下你了。”果然!当初他年纪尚小,连夜被赶下山,还曾记恨过师父,恨他为什么看不见自己的努力,恨他为什么偏偏对他横眉冷对,恨他有眼无珠,恨他冷漠无情……宁辞心中悲恸,觉得这亭外的雪万分悲凉,寒冷刺骨。竹林听雪本是风雅至极的事,奈何也这样引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