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宁辞回过头,刚才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两人皆停住了。“絮之?”两人找一个茶馆坐下,里面正在唱词,宁辞刚坐下来就听清了一句,听得明明白白,一瞬间险些落下泪来。“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久别重逢。两人说了各自的事,皆感慨良久,絮之这几年疯癫了些时日,他完全没有印象去了哪些地方,只觉得自己走啊走啊走了好远,醒来时发现自己就在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天上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自此便醒了。宁辞将小舟山的事一一告知,说到小师妹的死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亲人,爱人,敬仰的人,皆葬在小舟山,偏偏是小舟山,偏偏是他,怎能不伤心。柳絮之不愿再回横清山,他现在是一个闲散剑客,两人久别重逢,都是故交,自当欢喜,然世殊时异,就此别过。宁辞从茶馆里出来,走进人海茫茫里。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宁辞浪迹远青蔓除打理好横清山的事,宁辞回了一趟今夕何夕,如今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繁华不再。重新回到沈客卿的屋子,打开衣橱,换了一身他的衣服,摩挲着上面的夔龙纹,他微微发愣。将小风楼走了一遍,以前他记不住路,现在眼瞎了,倒是一下子记住了。来到江临仙总是倚着栏杆喝酒的地方,风迎面吹来,想象他是怎样从这里跳下去的,像个花瓣离开一朵花一样。今夕何夕里那么多穿肚兜的小妖,偏偏江临仙养的那只又笨又蠢。今夕何夕,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到月令墙闲逛,买一个冰糖葫芦。“道长哪里人啊,不是本地的吧,你上次来可有些时日了。”“在下横清山掌门,宁辞。”走到江临仙逝去的那条小巷,竟还能闻到些许花香。他知道,絮之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回横清山的路上经过亡命河,这条河再也汹涌不起来了,听说被当地首富张敬观给填了,围上围墙,不许耕种,不许建院,什么都不许。人人皆知张敬观家里养了一只妖,是只镜妖,可以根据人心,变幻出你最爱的样子。宁辞觉得这只小妖一定是故意撞上来的,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冲了出来,一下子将宁辞抱了个满怀,手在宁辞腰上摸来摸去,似是在摸钱袋。樱花盛开的季节,风一吹,落了满身。宁辞将他扶起来,站好,那小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道长,有只大妖要吃我。”宁辞:“在哪里啊?”“追着我出来的,现在跑了吧。”宁辞:“你父母呢?”“我自己一个人,道长你可要保护我,你一走,他们就会吃了我。”宁辞摸到他的手,握紧,问道:“我带你回横清山,你愿不愿意?”“……愿意。”宁辞:“入了横清山,就要起一个新名字。”“我本来就没有名字。”宁辞:“江书远。”他说完,将这只六七岁高的小妖抱了起来。宁辞:“你知道月令墙吗?”江书远:“知道。”宁辞:“明明是一条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江书远:“因为总有妖乱了时令,沈客卿就罚他们抄月令,抄在墙上。”宁辞:“你知道沈客卿死了吗?”江书远:“……不知道。”宁辞:“他死在了小舟山。”两人坐船回横清山。夜幕四合,宁辞悄悄爬上江书远的床,江书远一下子坐了起来,警觉道:“你干什么?!”宁辞:“我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还以为这是我的床呢。”他哎了一声,摸索着下床,嘴里自言自语:“也真是的……怎么总是上错别人的床呢……”江书远神情一暗。宁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书远啊,我的床总有一边往上翘……你说这是不是……”他话未说完,后背已经抵在了床上,手腕被紧紧握住,高高举起,一双大手按住了他——这绝对不是六七岁孩子的手。宁辞一笑,嘴上不停:“我肩膀上有一个牙印,是很久以前一个小狐狸咬的,你看看好不好看?”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手腕上力度又重了一分,他象征性的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两人沉默了一会,宁辞于无边的黑暗中听见身上的人喘息的声音。船随着海浪一起一伏,风卷着浪花拍打在船体上。“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宁辞眼上蒙了三指宽的白布,眼泪浸湿,温热之后慢慢变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怕你怪……”江书远的声音沉沉的,但宁辞还是听出了一丝无措,他打断他:“我师妹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