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个很容易安静下来的人。梁洛洛跪坐在他面前,他目不斜视。他是能迅速找到应对她的方法的人,要跟上次一样挑起他的注意力,可难了。梁洛洛扫到他矮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慈眉善目的女人大概是这个屋子里,最让她觉得有生活气息的了。梁洛洛:“那是你妈妈吗?”邹程司:“嗯。”梁洛洛歪头:“你说,要是你妈妈来看到你房里藏了个女人,会是什么表情?”邹程司:“她已经死了。”梁洛洛“噢”了声,凝视他,不像寻常人那样道歉,继续问:“那你爸爸呢?”邹程司的表情很平静,翻了一页书:“他不会来找我。”不会来找他的原因很多,父母离异,或者父子之间有矛盾,梁洛洛不想了解,反而问:“那你的生活费是从哪里来的?”相比于他的亲情,她更关心他的经济来源,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冷血的女人了。邹程司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会定期给我钱。”梁洛洛:“他会给你钱啊,不算差了。”邹程司不置可否。梁洛洛没有深入下去的欲望。和他相处很快乐,但他们到底是陌生人。又或者,正是因为陌生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过去,才能相处得快乐。好像一开始,他们两个就都有默契地不去问及对方最隐秘的私事。越是靠近一个人,就是越是知道对方深层秘密的过程,可惜接触得太深,伴随而来的往往不是更加深层的快乐,而是双层的痛苦。现在她只想要表面的快乐。梁洛洛:“我不打算剥开你的心哦。”起身,逡巡他的书架。他的书架上什么书都有。既有政治、历史,也有建筑、金融,还有许多小说、散文、心理学著作,他像是随手抽看的类型,并不把所有的书分门别类排好。梁洛洛随手一本《蒋勋说西方美术史》,翻了几页:“你大学学什么呀?”邹程司:“金融。”梁洛洛:“金融有趣吗?”邹程司:“还不赖。”梁洛洛:“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大学想学什么呢,也许去考个艺术学校。”邹程司没说话。这也许就是梁洛洛喜欢他的一点,他的沉默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那只是代表一种信号,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梁洛洛侧头看他翻阅的是毛姆的《面纱》,她高中时看过这本书,直至今日还能背出里面的经典台词,她再次一步步走向他,边走边说:“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她凑近邹程司,坐在地上,手撑在地板上,像个邀宠的小情人:“你爱我什么?”邹程司眼睛眨也不眨:“我喜欢你的轻佻和美丽。”梁洛洛笑:“哎呀,我喜欢因为美丽而被爱。”邹程司问:“那你爱我什么呢?”梁洛洛点了点下唇:“也许,我喜欢你的清高和冷漠。”邹程司笑了,看来她是真的有点了解他。梁洛洛并没有用“包容”和“温柔”,因为她隐隐感觉到,邹程司看起来脾气好,内里是冷的,刚刚即便他谈起自己的父母也无半点动容。她之所以找他玩这场恋爱游戏,就是因为,她认为他是那种可以随时扔下她走的人。梁洛洛说:“你知道我当初看到这段话想到什么?”邹程司:“想到什么?”梁洛洛:“别人都说毛姆轻视女人,我倒觉得毛姆轻视爱情。”她的话让邹程司觉得有趣,忍不住逡巡她一眼。梁洛洛靠坐在邹程司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认为,一个男人爱女人总归是有什么原因的。因为如果他不爱她这些品性,就一定是爱她的美貌。如果连她的美貌也不爱,那么他爱的只能是从她身上映射出来的自己,聪明的自己、无比高洁的自己、智慧而不被赏识的自己,简而言之是某种自恋。所以我觉得毛姆眼里,爱情就是种不着调的虚幻。”邹程司:“嗯。”他赞同她。梁洛洛笑,第一次找到和她观念相近的人:“邹程司,你认为爱是什么呢?”邹程司:“自恋吧。”梁洛洛:“我认为爱情是种自我催眠。”邹程司:“对。”心意相通的感觉真好。梁洛洛仿佛被撩起了兴致,抬起头,望着他,暗示性地抿抿桃花色的唇,充满了让人想要把唇贴上去的诱惑。邹程司凝视她,合上书,凑过来。梁洛洛都准备了,他的手贴着她的后脑勺,却在靠近她一厘米距离低声说:“你的染发剂的味道太重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