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平等的,为什么你口中的词语会是【你们】呢?因为,从一开始,剩下来的那些人都是【材料】啊。为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的材料。现在,在陈琳的眼中,面前瑟瑟发抖的孩子就是一个材料。材料总有它的用处,无论是作为门槛还是台阶,都不过是器具。更宽容一些吧,至少在它发挥作用之前,不能造成无用的损耗。陈琳女士这样想着,她也这样做了。将面前瑟瑟发抖的孩子送回病房,就像之前所做过的无数次那样。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晚餐的餐车匆匆顺着走廊推过,轮子与石质地板摩擦发出粗糙的声音。但是姜如许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饥饿感,她呆滞地坐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叫做陈琳的医生把她送回来的时候的姿势。收音机又一次出现在床头,自从她回到房间以来,倒带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停过。姜如许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转动着因为长时间凝视头顶灯光而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向墙壁。因为酸涩而产生的血丝顺着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白,看上去就像是病房墙壁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花纹。门外传来僵硬的敲门声,还没有等她回答,门就已经被推开了。是那个耳朵被真菌感染的小男孩。“你还好吗?”男孩跑到床边,伸出冰凉的手很自然地避开她手上那些被苔藓寄生的部位,握住她的胳膊,“你也会像卡罗尔一样吗?”姜如许突然想起手术台上那个腹部被剖开的人偶,那个就是卡罗尔吗?我会像卡罗尔一样吗?【不、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活下来,我要离开这里。】姜如许反握住男孩的手,无法控制好力道的她在对方手上留下几条鲜红色的痕迹,而男孩却像毫无所觉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她看着男孩的眼睛,说道:“实话实说,不是很好。你的耳朵还好吗?你知道吧,在这里待得越久,我们被真菌腐蚀的程度越深,我亲眼在手术室见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但是我要和你说,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们必须出去,你知道医院的出口在哪里吗?告诉我,听话。”【听话】男孩的瞳孔一瞬间涣散了,又在顷刻之间恢复原样。他甩开姜如许的手,显得有些生气,“我们每个人出生都是拥有使命的,你是在逃避你的使命吗?你和卡罗尔说着一样的话,你和卡罗尔一样是个懦夫!”“你出不去的!每一条路都通向我们使命的尽头!”他气呼呼地跑走了,可能是刚才的吵闹声显得有些大,过了一会,高瘦的护士走进病房。她拿着温暖的湿毛巾,仔细地替姜如许清理手上那些之前在手术室沾到的血痂。姜如许承认之前她说的话又诱哄那个孩子的成分,并且还验证了一下之前在男孩病房里发现的线索——那些写在墙面上的字真的会对病房里的病人有影响。不过那个孩子好像并没有给我答案,姜如许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护士的神色。方才男孩的叫喊声并不算小,护士究竟有没有发现她企图逃跑的意图?不论对方是否发现,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手上的感染已经让她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并没有骗那个孩子,她身上感染的面积确实已经越来越大了。之前只是手背,现在则是蔓延到整只手。温热的毛巾摩擦在因为布满硬质苔藓而皲裂的皮肤上,让人觉得又痛又痒。护士似乎发现了对方略显抗拒的姿态,抓着她的手放轻手下动作。姜如许见护士神色如常,便带着试探性地问道,“护士小姐,我的手究竟怎么了?我今天早上起来它就变成这样了,是什么病吗?还有我今天乱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护士沉默了一会,低着头轻声说道:“其实也没有关系。”她将毛巾收起来,给靠在床头的姜如许背后垫了个枕头,坐在床畔平视姜如许的眼睛。姜如许被她盯得有几分不自在,目光也不由地闪躲起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护士突然问道。姜如许低着头,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她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等待她的许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你们的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姜如许愣住了。我的生命,为了什么而存在?人生其实并不算短,也称不算长。大多数人的一生其实也就是那个样子——没有被征得同意就被生下来,没有被征得同意就被送去上学,长大了被周围裹挟着去打工,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下一个同样即将被推搡前进的从未被征求过意见的孩子,再看着自己的孩子重复着同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