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情理说,别人给他买书,他应当道声谢。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跟傅朗开口他就是别扭,哪怕是一个字都觉得扎舌头。傅朗在宿舍里睡了一个午觉,一点半时候,闹钟响了,傅朗准时出门。关健和卜奕都没睡着,听见门响,关健从上铺把头垂下来,活像个吊死鬼,“睡了吗?”卜奕睁眼翻身,“没。”“我好奇,”关健嘀咕,“傅朗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啊,酷到没朋友。”卜奕瞥一眼关紧的门板,“我哪知道。”傅朗不合群,不合了二十年。在他眼里,穿开裆裤时候撒尿和泥的傻小子长大以后也不见得多聪慧,站在他身边的同龄人,大多数都在愚蠢的人类范畴。学习对他来说不是个难事儿,读了十几年书,他尤其擅长的就是在成绩单上一骑绝尘,喂给别人满嘴土。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从主动孤立到被动孤立,一直就这么活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但也说不上哪好。傅朗羡慕别人的热闹,可他融不进去。他下午翘了课,去采购被大伙烧没的杂七杂八。走在商场里,经过橱窗时匆匆一瞥,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卜奕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让他不舒服。当然,这种排斥他从小到大没少遭遇过,中二那几年,他就硬杠回去,不服就打,打服拉倒。后来,随着中二病的康复,他就不那么刺猬了,试着去求同存异,可惜改变并不容易,他一个人也势单力薄。要达成所谓的和解,一点都不简单。他只好我行我素,其他就爱谁谁吧。傅朗买东西效率相当高,一个下午,连床品带行李箱,恨不得把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置办齐了。傍晚,他回宿舍放下行李箱,又背上琴包走了。他七点半在琴行还有课,不能迟到。所幸宿舍没人在,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晚上,崔凯在外面有演出,卜奕和关健叫上了隔壁段重山,仨人一块儿去捧场。崔凯演出的地方离北城大不远,一个叫松果的酒吧。松果的老板跟他们几个是熟人,每次来,都给留好了位置,不过酒从来不让他们多喝,点到即止,喝光了,再想要也不给上了。崔凯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非主流青年。大一一进校就玩起了乐队,成绩单上万里江山一片红,辅导员嘴皮都磨薄了也没用,他仍旧我行我素。松果后面的杂物间,被老板临时改成了化妆间,卜奕几个人围一圈在里面坐着。“咱宿舍来新人了,就睡你下铺。”关健拧开一瓶橙汁,咕嘟嘟灌了大半瓶,“风云人物,特牛逼。”崔凯不很在意,捋了一把自己头顶的青皮,“反正我也不在,把我床当行李床吧。就是我那两把吉他,可甭给我扔了。”关健大呼小叫,“哎呦,我就是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扔它们啊,放心,都给你供着呢。”崔凯笑了,“按时上香。”关健捶他一拳,让他滚。“卜啊,”崔凯脚尖踢卜奕,“我的小漂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崔凯穿着牛仔裤机车靴,一双脚的巨大程度像能把吉娃娃直接踹外太空去。他五官硬朗,眉眼、鼻梁都带着如刀的锐利,手臂上的刺青蜿蜒而上,一直到了颈侧才戛然而止。是个把青春、热血、放肆都刻在了骨子里的人。卜奕从手机后抬头,“说什么?”崔凯让他问愣了,“祝我演出成功?”“祝你演出成功。”卜奕说。崔凯瞥一眼段重山和关健,“他怎么了?”关健又开了一盒酸奶,“他一会儿得去繁星,有活儿,穿起裙子跳起舞。”段重山在旁边捧臭脚,“尽管穿起裙子跳起舞,但我奕哥还是我奕哥。”屋里静了一会儿,崔凯翘起二郎腿,啧了声,“都是脸蛋儿惹的祸啊。”繁星剧社的反串剧是主打剧目,并不是谁都能上的。万一弄个辣眼睛的上去,把观众辣跑了,那还怎么创收。说白了,要不是卜奕换了女装能艳压真姑娘,康芃也不可能让他上。恰逢卜奕当时缺钱,在康芃三倍演出费的诱惑下,他从了。不过卜奕对这事并不多介意,只是换个装扮,不代表本质要产生什么变化。而在这之外,他也有个隐秘的叛逆思维——凭什么普世观点认为一个人应该怎么怎么,他就要怎么怎么,我如果偏不呢?你用什么来证明我是个变态?时间差不多,卜奕背起包就走了,真心实意祝了崔凯一句演出成功,又嘱咐关健去打包麻辣香锅,这才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