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贾府每日天不亮就出去寻人,天黑也不停歇,下人叫苦不迭,贾宝玉还是一点踪影都无。贾母、王夫人心似油煎,茶饭不思。薛姨妈这边也是天天派人往贾府探听消息,薛蟠薛蝌歇了两日后也开始出去寻找。
“妈!不好了!不好了!”
日头将落未落,薛姨妈屋内刚上了灯,就听外间薛蟠急吼吼奔来,一连声就是几个“不好了”。薛姨妈慌忙站起来,以为是宝玉出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头直发晕。
宝钗怕吓坏了妈妈,赶上去挡住薛蟠,蹙眉说:“哥哥何事这么慌乱!快小声点,把妈吓出病来可怎么好!”
薛蟠擦擦额头热汗,急得要跳脚,“真出大事了!那头琏二爷没了!”
薛姨妈一时反应不过来,“琏儿那孩子不是送林姑娘回南了吗?怎么……”
自己说着,回过神来,眼冒金星,宝钗上去搀她,不住劝:“妈妈先静静,我们猜也白猜,赶紧去看看才是!”
“说的是!”薛姨妈打起精神,喊了薛蟠,靠住宝钗,急命下人备轿去贾府。
薛蟠气儿没喘匀,又起来跟在后头也要去。才踏出去没几步,就在院里被妻子夏金桂拉住。
“又是怎么了?”金桂三两下扭住薛蟠,不放他走,胡搅蛮缠,“我说,你们家是什么情况?未过门的姑娘三天两头朝婆家跑!这脸面还要也不要?”
薛蟠强挣几下,“你懂什么!出人命了!”
金桂听见“人命”二字,才撂开手,嗤笑一声,斜睇过去,语声尖刻,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是哪世造的孽摊上这么个晦气亲戚!死了姑娘,跑了爷们,现在又出了人命……”
“快住嘴吧!”薛蟠看母亲已出了门,“嗨!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金桂冷哼,顺势就在院里石凳上坐下,耀武扬威:“姑奶奶就在这儿等着你!”
薛蟠负气出去,金桂不忘扬脖拌嘴:“成天家跑去人家家里,别回头被人家嫌晦气!”
半个时辰前,凤姐和平儿还在院里张罗以后回洛阳的事宜。小红慌不择路一头冲进来跪在地上,眼泪冲花了脸,把凤姐唬得站起来骂道:“死丫头撞鬼了不成!有人拿刀在后头追你啊!”
平儿见状,伸手去拉,小红反而磕头下去,哭个不停,好在话还能说清。就听她抽噎道:“奶奶快去外头看看吧!二爷、二爷人死了被人送回来了!”
凤姐竟没反应过来来,怔楞楞问:“哪个二爷?”
平儿眼看就要掉泪,“是宝二爷?”
小红哭喊:“是我们院琏二爷!”
凤姐眼睛一闭,摇摇晃晃,闷头跌回椅子里,平儿和小红滚过去左右两边撑住她,平儿喊:“奶奶保重!先出去看看吧!”
凤姐是见过世面、自问心肠硬的,一抹脸上全是泪水,勉强由丫头搀扶出去看个究竟。就见院里横着口柏木棺材,林之孝家的并七八个婆子跪在旁边。
凤姐拼一口气撞过去一看,棺内正是贾琏,脸色发青,已经收拾过仪容,还是叫人不忍再看。
这下可真是如天塌地陷、山崩地裂。凤姐哭倒在棺边,平儿强忍不过,用帕子堵住嘴趴下去低泣。不多时,尤二姐和秋桐得信,奔出来扶棺痛哭。二姐体弱,哭得气喘面白,猛地晕死过去。秋桐嚎得震天响。
紧接着,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也得信过来。等到薛姨妈带着薛蟠、宝钗赶到时,院里早就乱成一锅粥。凡是在场的,没有不摸出帕子抹泪哭喊的,哭声直传到街上去。前番迁都,小儿子贾琮在路上病亡那个,大老爷贾赦今又丧了爱子贾琏,老泪纵横,受不住打击,失心疯一般自言自语:“完了……完了……败了……”
当下一个接一个抬出去四五个妇人,混乱异常,分不清谁是谁。东府那头,贾珍、尤氏、贾蓉也赶过来,哭了一场又开始安抚贾母等。当夜,府里挂满灯笼,灯火通明,白幡白布,又要请阴阳司神官来挑日子,又要请道士开坛做法事。
次日晚,府里人多少平复些心情,虽是忙得焦头烂额,但不能叫贾琏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特意放了送人来的脚夫进院,询问当日情由。
“小的也是受雇于人,并未在场看见发生了什么。”
贾赦一夜白头,痛极,拄着拐杖跺脚:“那究竟是何人雇你!又说了些什么,你快说清楚啊!”
“是是是!”脚夫磕头如捣蒜,“小的在洛阳城受雇于一位叫紫鹃的姑娘。她自称是贵府的丫鬟,跟着二爷送她姑娘的棺材回吴郡。”
“是了!”邢夫人点点头,“还有呢?紫鹃还说了什么?她人在哪儿呢?”
“那紫鹃姑娘也受了伤。她说二爷带人来到洛阳城外,还没来得及进城,就遇见了一伙逃兵和饥民,要来劫道。二爷说情无用,随从把包袱干粮都扔给他们,贼人还是不肯放过,定要二爷把车马陪葬品全给了才肯罢休!二爷和他们起了冲突,被贼人杀死,紫鹃姑娘受伤昏迷,醒来以后贼人已经抢了东西逃走。”
贾母醒过神来,坐起身急问:“那紫鹃呢?我那外孙女的棺木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脚夫继续道:“紫鹃姑娘说,她姑娘的棺木被毁,但遗体尚好,不能弃之不顾。又怕送回来之后不仅耽误时间,更怕府上没人再肯送姑娘回南!于是装殓了二爷,雇了小的几人送他们回来,她自己要继续把林姑娘送回吴郡。路上战火频起,说若是有造化和她姑娘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