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外,凌晨两点半的街是空的,原来车上看到的那些飞驰而过的浪漫只是路灯和不睡的招牌灯,莲舟站在马路边等了十三分钟,没等到出租车,她慢慢地感受到了地球的重力,清醒过来,发现路的那一头其实没有同类,俞彧是警察,姜莲舟是罪犯。李复青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还开着,屋子已经清扫整理干净了。莲舟打开门,悄无声息走过去,站在他身旁,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她在想敲击哪里可以一次就让他从这里消失。李复青睡眠很浅,他感受到身边站着一个轻飘飘的灵魂,坦然睁开眼来。多日不见,莲舟仿佛刚从周予死去的那些日子过来,松垮、破败,但那双带着隐忍恨意的眼睛崭新如故,像每个平凡夏天都会被雨一遍遍刷新的天空那样。“和小警察的约会开心吗?”李复青说,“他开始怀疑你了,你会不会伤心?”莲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今晚要去哪里,出门时还特意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她琢磨着李复青的表情:“你想说什么?”李复青一向不是个喜欢显摆的人,他是在迂回地震慑莲舟:“莲舟,俞彧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只有我能帮你。”即使一开始就猜到了李复青的意图,听完他的话后,莲舟还是感到脚底发软,她怔怔站了片刻,等待脑中的眩晕停止,大约是十几秒钟,大约是一分钟,风中那一点微弱烛光熄灭后,一切都重归平静,她没说话,动身去房间拿浴袍,径直去洗浴了。对李复青来说,大概所有人都只是一块生肉,可以任他宰割吧。莲舟让热水从头顶淋下,想象着那些炙热的液体是血管里喷张而出的自由,她用力睁开眼睛,认真感受着眼皮下干涩的痛楚。不久,姜莲舟雇凶弑亲的嫌疑被初步排除了,因为没有作案动机,没有直接或间接证据。酒吧一别之后几天,俞彧都像个踩点的贼一样在警局附近徘徊,他倒也不是想在外头掺一脚案子,只是习惯了每天上班的日子,有喜欢的人却约不到时,没工作的日子就变得瘙痒难耐。刁队长早就听同事说俞彧在外面晃悠,下班时故意和他“偶遇”了,两人就近在沙县小吃坐下共进晚餐。黏糊糊的小桌庄重地摆上一碗青椒肉丝盖饭,刁队长把碗拉到下巴下方:“回去还得吃你嫂子做的桃花馒头,一做就是一盆,吃了一星期呐,没吃完……那哪里是桃花,那是泡发的脚趾头。”俞彧肚子里的奶茶还撑着胀意,只敢小小地撩一碗香脆馄饨,他笑嘻嘻地说:“刁队,我能提前归队吗?”“不能。”刁队长心满意足嚼着青椒。如果是两年前,给他塞一个switch,这事情就有眉目了,只是刁队长现在身份不同,游戏机恐怕已经不够用了,俞彧深谙此道:“姜莲舟的案子你们错了,这案子说小可小,说大可大,你上任才多久,就埋这么一个地雷。”刁队长斜眼看着俞彧,一块嚼不烂的牛肉裹着唾液从他食道徐徐滑下:“俞副指条明路?”“我觉得姜莲舟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太巧了,虽然没有证据疑罪从无,但并不意味着洗清嫌疑,我们不能对她停止调查。”俞彧99相信莲舟,但他仍有1的犹豫,职业的敏感性搅得俞彧心神不宁,他发觉自己爱上莲舟了,他想把那1从自己心里摘掉,像在自己被窝里放屁那样放心大胆地爱她。“有证据?新线索?”刁队长问。俞彧在脑海中犹豫了一秒钟,摇摇头:“没有。”刁队长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他的圆脸上少见这样有棱角的神态:“俞彧,你让我说话不要老是在末尾加个‘的’,我听进去了,我让你少钻牛角尖,怎么你听起来像我放了个不臭的屁一样?我说过,我们办案要讲证据,讲主次,投入过多的个人感情,只会让你离事实越来越远。你以为你要求我们拼命去查姜莲舟,就能证明你大公无私?你越是不按章法来,越说明你乱了阵脚,急于证明自己爱上的女人不是坏人,你的出发点就错了。”在俞彧看来,刁队长很少能提出这样的真知灼见,他呆了半晌,把刁队长的话在脑海里梳了一遍,又回味了一遍,有点醍醐灌顶的味道了,但他还没能缓过劲来:“你……你这话说的。”他语塞了。两个男人不再说话,沉默相对着吃完各自碗里的东西,相互说一句“走了”,就大步分开了。俞彧步行回家,他望着天边稀疏的云丝,摸了摸浓密头发,沉闷的心情又好起来,改道向老吕家去。晚饭的香味准时在小区里飘荡,天色还亮,每栋楼里总有零星几户人家已经开灯,四处都是新闻联播的电视声和小孩的吵闹声,莲舟从菜市买了菜,慢悠悠地走回家,周予出事后,她就再也不走小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