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之涣停步,看着沈霜野走进雪中,身形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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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承天门街,太庙的旧址已经被清理出来,神位挪移迫在眉睫。
太子亲自请动了先祖神位搬入太极殿,礼成后他还要另外焚香祭祷,敬告先人。
“太庙重修不是小事,圣人要我们先议,”贺述微对岑华群道,“你与泽镜当同心济力。”
岑华群今日话很少,没有表态。但修宫就要提钱,绕不过他去。依他眼前看来,太庙主体建筑仍在,损毁并不严重,要重修费的功夫也不大。
但他一如既往地没有给准话,只说让工部先算个数字出来。
“圣人提倡开源节流,如今各处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户部也不例外。”岑华群道,“陛下与圣人都发了话,太庙必须要修,银子户部肯定也得批,但是能批多少,泽镜你心中要有个数。”
岑华群稳坐户部尚书多年,处事原则就两点,做人必须糊涂,数钱绝不含糊。
他这话是提醒,话里的意思几人也都明白。
如今户部度支郎中空设,年底核账都交春台官先审,再由皇后定夺。瑶华郡主算数一流,对银钱卡得极紧,超出的银子一概不批,六部已被她整治出来了。
各部的办事官闹不到瑶华郡主面前,都去户部围追堵截,但岑华群也只会打太极和和稀泥,半点不沾手。
“如今要紧的还不是银子,”谭理在矿山一案后越发谨慎,话点到即止,“而是修缮太庙需要的木料,这才棘手。”
历朝历代但凡宫中兴修土木,不仅劳民伤财,还耗时日久,最大的难处就是木料,从砍伐到运送都是问题,太庙可不是旁的宫室,能拖着日子慢慢修,大周历代皇帝和功臣的神位要是在太极殿挤上个一年半载,莫说陛下,御史台的御史就能用唾沫把工部上下统统淹死。
虽然皇帝没有明言,但谭理心中有数,太庙重修最迟也得在今年六月之前完成。好在太庙主殿受毁并不严重,只需在原来的基础上修缮加固即可,但即便是这样所需的梁柱也不是什么木头都可以的,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谭理现在就为这个发愁。
“主殿和副殿的梁柱都有腐朽,”谭理道,“只能趁着修缮的机会一起换了。但工期紧,可供更换的木料还没有眉目。如今天寒地冻,就算找到了合适的木料,一时也送不进长安。”
贺述微听到最后,道:“那可有解决的办法?”
谭理才是工部主事官,他不可能把问题踢出来让旁人去想办法。他如今在贺述微面前这样说,就是投石问路,要他们拿主意。
“办法倒是有,”谭理道,“年前陛下要修紫极宫,工部采购的一批砖石木料已经到了,其中就有能用的,倒是可以先将那批木石紧着太庙修缮用。至于紫极宫那边,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马上开春,路也好走了,再另外采购一批便是。”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皇帝的紫极宫还没有定下动工的时间,太庙的工期却赶得紧,如今先顾着太庙这头,紫极宫再慢慢修嘛,耽误不了什么事。
但真要挪用又是另一回事了,谭理能做这个主,却不想担责。
他如今是真谨慎了。
贺述微沉吟片刻,眼底忽地划过一道精光,又很快隐去:“太庙的修缮不能拖,这确实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你写个折子呈上去,明日朝上一并议了。”贺述微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再拖,吩咐侍卫将谢神筠请来,“我方才见郡主也在,你先同她提一提。”
谢神筠认真听完谭理所言,道:“谭大人放心,我记下了,回宫之后就向圣人回禀。”
她今日是代圣人来,皇帝抱恙在身,把神位挪移的事交给太子来办,皇后不知是不是还记着昨日西苑风波,索性也就没来,今日朝议也取消了。
太极殿还有一场祭仪,谢神筠走得早,出来时看见沈霜野的背影。
左右无人,谢神筠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飞快揉了个雪团就朝沈霜野的背影砸去。
孰料他跟背后长了个眼睛似的,头一歪,雪团就擦着他耳线过去了。
沈霜野回身,看清是谢神筠后眉梢极其微妙地一动,又生生被他压平。
“瑶华郡主。”
谢神筠已经消灭了罪证,假惺惺地看着他:“侯爷别来无恙。”
“倒霉着呢,”沈霜野从领子里摸出数粒雪,“飞来横祸,我瞧今儿也没下冰雹,怎么就掉了这么大一块雪团子。”
谢神筠气定神闲,半点不心虚地说着假话:“我也没看清呢,许是上天也知道侯爷昨日风光得很,赏你来着。”
沈霜野昨日舌战群臣,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明着没人敢触他霉头,但这些京官变脸的本事一流,千言万语都能搁在一个眼神里,沈霜野皮糙肉厚,全当没看见。
但谢神筠就能来直直地戳他的肺管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赏我来做眼中钉。”沈霜野点了点远处宫殿,又碾碎了掌心雪,“还想把我砸成个傻子,这赏我送你,你要不要?”
“这是侯爷的福气,旁人羡慕不来。”谢神筠总有种本事,能把刻薄的话说成夸赞,这点沈霜野才是羡慕不来,“不过侯爷还真是出人意料,我原以为你会独善其身,不去沾这趟浑水。”
“今日独善其身,来日就是孤立无援,”沈霜野道,“我以为这个道理郡主该比我明白。”
“但你是不是也站错立场了?”谢神筠奇道,“秦大人率众进谏,你就算不置身事外,但也不该挺身而出才是,与群臣相对,做个孤臣就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