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辛诺六十多岁了,见惯了风雨,压抑内心的惊愕,他掸了掸落在裤腿上的烟灰,笑道:“我只是尽地主之谊。”
见他还是没有明白,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纸,白色的纸张轻飘飘落在肥硕的肚子。
是一份电话局的通话记录。
托马辛诺看完,收起纸。
早在男人说出那句管好手下时,法布里奇奥握方向盘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现在,纸张合拢对折的声音仿佛死神磨刀,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他打开车门,跑了。
男人吸了一口烟,双肘倚靠在车框,好心般地提醒:“老爷子,看来你得再找一位司机了。”
托马辛诺望着消失在人海里的小伙子,叹了口气,认命般说:“劳驾,送我一程吧。”
男人笑道:“我可不会开车,等我给你叫一个来。”
说罢,男人拉住一个玩耍的男孩,低声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男孩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出来。黑色的裙子,身前围了一条发黄的围裙。
托马辛诺一度怀疑这又是赫耳墨斯的阴谋,要让他出车祸死亡。老头腮帮子肉因这个怀疑而颤动,但女人已经坐进了车里,她脸颊干瘪,双目有神,兴致勃勃地问:“老爷子,是去巴勒莫医院吗?”
“是的。”
前面的柠檬水三轮车已经移动,托马辛诺见妇女熟练的踩下离合、挂档位啓动车辆,心中的担忧减少了一些。
但随即,更深沉的忐忑出现,赫耳墨斯将自己与圣方济各修道院、柠檬水小贩的联系大喇喇地摊在他面前,是否有炫耀掌控力和威势的嫌疑?此外,法布里奇奥勾结毒贩,迈克尔是否已经死亡?
如果迈克尔死亡了,他不仅将失去纽约柯里昂家族的友谊,更会失去和吉里安诺的纽带,让本就不好做的生意雪上加霜。
无论如何,医院总是要去的。托马辛诺擦了一路的汗,双腿发软,手帕濡湿。等他颤颤巍巍步入医院,在二楼的病房内看到鼻孔塞着纱布的青年,正和他身边亭亭坐着的少女交谈,不禁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迈克尔还活着。他不用面对维多柯里昂的怒火了。而且,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好事将近。面色苍白,但精神不错,嘴角扬着幸福的弧度。
迈克尔头昏昏沉沉的,麻药逐渐褪去,疼痛时隐时现,能感受到血水往喉咙里倒流,有些出不来气。
手术后六小时不能睡觉,艾波洛妮亚会一直陪着,随时準备将他摇醒。
她仿佛止疼药,只要在他身边,握着她那双柔软的小手,内心如风暴般的焦灼自然而然地平複。纵使无法完婚,只要她陪伴在身旁,全副心神落在他身上,他的灵魂便像晴天的海,尽归宁静。
艾波洛妮亚和迈克尔描述等待手术完成期间,在医院看到的趣事。她眉飞色舞:“那老头为了30的抚恤金,用锤子砸自己左手,但没把握好尺度,血流不止,不得不来医院。”
“走廊上满地的血,气得护工直骂人。”艾波洛妮亚想起那场景就好笑,荒诞得像是三流恐怖片,“血被拖开后像番茄酱。”
笑到一半,她率先看到步入房间的胖老头,推了推迈克尔的胳膊,轻声说:“有人来看你了。”
迈克尔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落到远处因肥胖而行动不便、柱着绅士杖的龙头老大,“托马辛诺老爷子,嘶——”
大声说话牵动了鼻腔内的伤口,他疼得直抽气。
“医生让你少说话。”女孩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从床边柜的药盒内取出一颗药,又倒了杯水,问:“止疼药六小时吃一次,你想要现在吃还是过会儿?”
迈克尔摇了摇头,现在并没有很疼,他享受艾波的照顾,甚至自虐地想要更疼些,这样女孩会更加紧张他。
艾波洛尼亚见此,放回药片,示意他喝几口水。见他听话地小口抿着水,她和老爷子解释:“目前要在医院里观察,三天后,取出鼻腔内的纱布后就能出院了。这几天只能吃流食。塔查医生上午已经来过了,刚回去找厨娘做南瓜粥。”
托马辛诺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孩、吉里安诺的妻妹——艾波洛妮亚。她确实有着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五官与身姿娇媚动人,但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纯真,兼具娇憨与性感。
女孩说完,才想起没有自我介绍,有些腼腆:“托马辛诺阁下您好,我是艾波洛妮亚。实在抱歉,我的腿扭伤了,不能站起来。”
托马辛诺这才注意到她右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拐杖支在身旁的椅子上。
“没事。”托马辛诺不甚在意,他身后,干瘦的妇女停好车,小跑奔入病房,在艾波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地把橘子放上床边的柜子。
柑橘拢在墨绿的网袋,仿佛渔民网里丰收的肥鱼。
托马辛诺撑着细长的绅士杖,立在床尾和迈克尔说:“法布里奇奥叛变了,把你的消息卖给索洛佐。是纽约的索洛佐的兄弟,在锡拉库扎有制毒工厂。幸好你没有事。”
“我非常抱歉。”老头眼里隐约闪烁着泪光,这愧疚是真的,“要是你出了事情,我可没脸见你的父亲。”
迈克尔微微一怔,浑浑地想,倒没料到叛变的是法布里奇奥。方才艾波洛妮亚和他讨论这事,他认为背叛者是沉默寡言的加洛,毕竟咬人的狗不叫。转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这几天一直是法布里奇奥在城里买礼物,有机会和一些人接触。
他做了个书写的动作,有话想对托马辛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