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回答他连珠炮般的问题。只是坐在凳子上沖他点了下头,提醒道:“关门。”她正用皮绳给辫子收尾。
年轻人听话地回身关门,将卷闸门调整到进来时的高度,又拣了个艾波洛妮亚斜前方的位置坐下。落座前,他自来熟地朝迈克尔伸出手:“里诺比安奇,目前就读于巴勒莫大学金融系。”
美国人擡眼打量了他片刻,才伸出手握住对方:“迈克尔柯里昂。”
“我知道你。”比安奇双腿敞开,手撑着凳子边沿,这个由一般成年人做有些色情和油腻的动作,在他身上有种恰到好处的俏皮。他说:“你就是托马辛诺老爷子用半成股份换来的那个癡心人。”
迈克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仿佛吃饱的雄狮,浑身懒洋洋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餍足。
里诺又说:“艾波九月就要去上学了,你会一起去吗?”
迈克尔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那时他们应该已经完婚,他会在学校附近租套公寓,白天她上课,他在家做些木工活或是阅读,等到晚上夜幕降临,他们便开始无所顾及地疯狂做|爱。
“那可太好了,我下学期也会去罗马第一大学,作为交换生。到时候,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约着打斯诺克,艾波,你觉得呢?”
艾波洛尼亚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怎麽过来的?”
比安奇一怔,自然而然地回答:“从保罗-巴尔萨默大街开车过来的,怎麽了?”
“路上的宪兵和警察没有拦下你吗?”
比安奇点头,老实交代:“我原想从马克达路来,但宪兵们堵在路口,还放置了金属拒马,我不得不绕道,从博物馆的方向开过来。”
艾波洛尼亚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等到他终于收起玩笑般的神色,表情变得凝重后,她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埃斯波西托死了。”
年轻人瞳孔一瞬间缩小,随后迅速回过神来,立刻自白道:“不是我做的!”
艾波洛妮亚笑起来,娇美的面庞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有种异样的温柔:“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里诺,你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如果连你都背叛了我们,那只能说,是我太失败了。”
灯光落在她的眼里,明明是棕色的眼,黄色的光,却看起来如此冷。
一直注视着女孩的迈克尔不禁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锋利且凉薄,冷静又狡诈。
那来发自灵魂的渴意又涌现了,他垂眸,拇指扣在食指关节上,不由自主地用力碾压。却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握住。
这并不是属于淑女的手,掌心和指关节充满了茧子,是枪支、钢笔留下的痕迹。
艾波洛妮亚把玩着男人粗糙宽大的手掌,指尖穿过每一个指缝,抚摸着他虎口和指肚的薄茧,和她如出一辙。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看到了,是帕萨藤珀做的。”
“帕萨藤珀?”年轻人不敢置信地重複,“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艾波洛妮亚将她和自己的手掌贴在一起,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是那麽的小,对这个认知不是很满意的女孩又把男人的手翻过来,摩挲着他手背的青筋和浓密的手毛。
捏捏男人的拇指,她满不在意地说:“我怎麽清楚。可能是贪图他的财産吧,你知道的,狼可以掉毛,但改不了本性。”
比安奇吶吶地,西西里人都知晓帕萨藤珀的底细,那奸淫掳掠的事迹曾被纸媒大肆报道,不少人至今依旧认为解救并吸纳他和泰拉诺瓦是吉里安诺仅有的污点。
艾波像是看出了年轻人的担忧,体贴地安慰:“放心吧,吉里安诺不会有事的,有赫耳墨斯在呢。”
比安奇知道赫耳墨斯在巴勒莫,只是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这位传奇般的人物一直神出鬼没,哪怕是组织内部的人也无法知悉。
随后她像是想起什麽般,对她玩弄了许久的、手的主人解释:“赫耳墨斯就是吉里安诺的军师。”
“他智计过人,饱学多识,”艾波才说了两个词,便看到身旁的男人眼皮微垂,暗色晕染在眼眸。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眼神更加晦暗了。
艾波洛妮亚心情莫名地好,仿佛打了场胜仗般开心,因为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已经掌控了这个男人。
但她还无法细细品味这胜利,眼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不禁想,要是所有的事都像恋爱这麽简单就好了。
她缓缓说:“同时,他睚眦必报,歹毒阴狠。”
“还记得塔瓦雷斯麽?”艾波洛妮亚像个耐心的老师,主动提示,“外界传言他因为疯狂地追求我而被图里切掉了两只大拇指。”
这人出现在托马辛诺老爷子劝解他的说辞里,迈克尔问:“难道不是吗?”
艾波轻笑一声:“那时我才十一岁,不过是个小姑娘。”
“塔瓦雷斯背叛了吉里安诺,他在酒馆喝醉,大肆谈论图里的蹤迹,吹嘘自己心腹的身份,纳粹兵恰巧就在隔壁桌。那一年夏天,我们足足被围困了三周,饿得就差煮皮鞋、马鞍吃了。”
“泰拉诺瓦为他求情,但阿莱桑德罗,也就是泰拉诺瓦的妻子认为应该处决她的亲弟弟。最后赫耳墨斯的决策得到了一致通过——将塔瓦雷斯吊在悬崖上三天,期间只喂食水,如果他不慎跌落山谷,那就是上帝认为他有罪……塔瓦雷斯非常幸运,他挺过来了,就在他以为酷刑已然结束时,赫耳墨斯让人钳住他,用在火上烧过的热刀切掉了他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