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厌倦这个地方。父皇大行的那一天起,她就愈加不喜欢建康。不喜欢它的富丽山水,烟雨朦胧,不喜欢它的曲水流觞,清谈玄理,不喜欢它的靡靡之音,穷奢极侈。她想去外边看看,看漠北草原,看戈壁沙洲,看流云不乌……看阿玉带给她的那些與图里的旖旎山水,风土人情。给父皇守完三年孝,她就离京远游。只是远游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朱门饿骨,兵戈扰攘,盗贼蜂起……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她真切地理解父皇的郁郁与坚持。岸边的酒肆,一群华服少年在上面饮酒高谈,他们在谈玄,空洞无用的东西。船只缓缓靠岸,司马妍下甲板,跨上马,低头看着萧翊,缓缓一笑。“多谢将军这段时日的照应,我会记得将军的。”萧翊微微颔首。“都要分别了,将军不能多说几句么?”司马妍问。一路上,她与他说话,他大多这样沉默以对,要不就说一两句,迅速结束话题。“公主安好。”萧翊垂首,抬手作了一揖。“好罢,我就多说点,祝将军日后事事顺心,若遇上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很期待再次见到将军。”司马妍扬鞭一甩,“就此别过了。”萧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萧行禹问:“郎主,我们去哪?”萧翊:“酒肆。”萧行禹:“不去兵营?”萧翊:“我是廷尉。”萧行禹抿嘴,到了建康,郎主就不是威震沙场的将军,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怎么能呆在兵营?萧行禹心中愤愤,又有些不解。愤愤的是,郎主在亥水之战中立了莫大功劳,朝廷竟然就只给了个安北将军的名号。品级是高,但没有部众,就是个空号而已。至于征召郎主到建康任廷尉,是为将郎主与部曲分开,让他失去统御地位。不能号令部曲,朝廷恐怕连廷尉都不给郎主充任。萧行禹知道朝廷忌惮郎主这样的流民帅,但没想到他们会过河拆桥到这种地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郎主竟然会答应。萧行禹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郎主为什么要接受征召?”就算拒不领命,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萧翊看着高大威仪的朱雀门,朱雀观并雕两只铜雀,悬楣左右各有龙虎木雕,精美气派,权贵百姓,道士和尚熙来攘往。秦淮水碧波荡漾,水光粼粼,巍巍青山与朱雀门倒映,霎是美丽。他道:“来看看建康的风景也不错。”看建康的风景?萧行禹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走罢。”萧翊调转方向,拍马朝酒肆方向奔去。萧行禹看着萧翊的背影叹息一声,有时候他真搞不懂郎主在想什么。另一头,司马妍过了朱雀门,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望向东边。那儿是乌衣巷。弯弯曲曲的青砖小路上,冠盖云集,朱门华第前,门庭若市。因为两大豪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在此居住,便成为了天下士人瞻望敬仰的所在。白墙黛瓦,楼阁台榭,千百僮仆。士人身着宽袍广袖,清谈把酒,望月酣饮,挥洒自如,文采风流。阿玉就居于此。出身琅琊王氏,名唤王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微微出神。“那不是王家郎君住的地方么?”绿绮问,“公主想去看他?”司马妍摇头。“回宫。”说完,策马驶入驰道。驰道为南北走向,为了便于策马行车,修建得路平如砥。道路两侧植了高大槐树,一行人策马穿行,树影婆娑,疏影斜横,花香拂面。两刻钟后,到达通往台城的大司马门。赤金大门在她们面前缓缓打开。宫女太监迎出来,为首一人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面白无须,是阿兄身边随侍的太监李公公,他碎步上前,微微躬身向她行礼。“恭迎公主殿下,皇上在东堂等您。”司马妍下马,将马鞭递给宫女,跟他去东堂。“阿妍,你可回来了。”还未进堂,就有一人迎出来。司马妍打量来人身形,嘴角擒笑。“阿兄这些年过得愈发好了。”胖成这样,“越发有福气了。”宣元帝哈哈一笑,迎她进堂。“两年不见,阿妍的胆子肥了不少,竟敢这般取笑于我。”司马妍跪坐在塌上,宣元帝取出酒,各自斟了一杯,又一招手。宦侍近身,等待吩咐。“将伶人叫过来。”宣元帝道,“我今日要与阿妍小叙几杯。”宦侍应诺下去。司马妍打量宣元帝,刚刚就觉得阿兄有些不对,现在细看才发现哪不对,阿兄堂堂天子,却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