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从来没有觉得哪个夜晚有这么难熬。
她在公主的床前搬了个矮榻躺着。
其他宫人都已先被她赶在了外头,免得听到此地的谈话。反正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公主对她格外特殊,加上小公主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并未奇怪于这一点。
另一头的卓云也睡不着,正坐在窗边的月光里“欣赏”她的那把宝石弯刀。
但大概,任谁听到这等公主想要远游加入战场的想法,都没法沉稳下来吧。
卓云侧着耳朵听着那头的动静,就听到澄心低声说道:
“公主说的行装都已经收拾完了,只拿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出行的钱财都专门分装在了不同的地方。”
澄心是负责管钱的,想到在与刘仁轨见面前,她们还有一段路需要走,便觉压力不小。
所幸的是,从洛阳到刘仁轨所在的河南道青州折冲府,有相当长的一段水路可走,沿途之间所需的时间不长,总不至于担惊受怕太久。
李清月应道:“我相信你的本事。到时候我们往东一点走后再找航船走,免得洛阳周遭有人会将我们给认出来,否则船没走多远,消息就被上报了,那就不妙了。”
澄心很想说,公主您为何对于偷跑如此之熟练,但最后也没将这个问题给问出来。
只是继续说道:“太史局那边我也为您去将东西取回来了,太史令说,您要的罗盘他还只是做出了个雏形,那东西现在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算寄送到您老师那边沿路颠簸,也不会弄坏。”
“正好刘公要渡海前往熊津都督府,沿途能装载上船测试一二。若是使用之中诸事妥当,也就能上报于陛下了,到时候自然是公主的首功。”
但李淳风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安定公主压根就不是要将这个海航、甚至是陆上的利器让人赶在刘仁轨出海之前寄送给他,让他在远航中趁机测试一二,而是要自己亲自将其送到他的手中,为她自己的安全再添一项保障。
可惜李淳风沉浸在天文术数之中,对于李清月的计划还是少了几分洞察,以至于被澄心安全地领走了这个重要物品。
“卓云!”李清月朝着就差开始磨刀的阿史那卓云喊了一声。
听她作出了回应,便继续说道:“这个罗盘交给你看管了,别把它当武器抡出去就行。”
卓云原本还紧绷着脸,感觉自己行将赶赴刑场,突然就没忍住笑了出来,“公主,您对我到底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她是这种人吗?
李清月答道:“我这是对你委以重任之后的附加提醒。”
这也确实该当说是委以重任了。
大唐此时的海航还只能通过观望日月星辰的位置来大致测算位置,司南这样的东西又在精确性上差了不少,也不适合用于海上,这尊罗盘正是李清月确保自己不会在海上迷路的兜底之物,可不能在路上就给弄坏了。
澄心好笑地问道:“那您为何不多带几个关系亲近的下属呢?”
虽说唐璿还在梁州当差,目标在今年发动起一部分梁州百姓来种地,王勃年少,不适合跟着一并走,那么……卢照邻其实是可以一起前往河南道的吧?
“不瞒您说,我今日从太史局回来的路上,就先后遇到了宣城公主和卢升之,要不是二人都没对我为何手持此物发问,我都担心我会在言行中暴露端倪。”
李清月摇了摇头,“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知道我的计划更好。”
安定公主是瞒着他们忽然决定出行的,才能让他们免于被问责。
毕竟,在王勃和卢照邻的后头都还有着家族。
李清月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学习战场知识,也借此验证自己的猜测,抓住更多的主动权,但跟随她一并前去的人能否也收获到对应的好处,她并不敢做出个保证。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少带一点人。
对李素筠也是同样的。对她来说,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保护。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就只要带着两个人横穿小半个唐朝,去跟刘仁轨碰面。
对于洛阳之外的治安,真不能有过高的期待。所以……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听见澄心用近乎于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公主,我在被选在您身边服侍的时候,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李清月收回了发散出去的思绪看向了眼前。
她听得明白,澄心这话,没有应付的意思。
她说的不是“没想到”还能看到昭仪成为皇后,公主从幼年成长到如今,而是她行将再做出一番改变,从此前的小心谨慎,变成随同公主一并叛逆。
可在她快速做出了决定,不将公主出走之事告知于旁人的时候,她可能已将有些问题给想通了。
比如说,李清月身为公主,却为何要做出这等危险的举动。
因为她不想做,也已错过了对她来说更为宝贵的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