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含着笑意点了点头。他示意度潜等人上前看护,自去更换朝服。雪后初霁,曦光尤其灿烂。度潜守于赵思懿身侧,她以手遮盖照在脸颊上的阳光,“这时分,朝会该开始了罢。”度潜明白她的顾虑:“昨日事,四位宰辅亲耳所闻。如此中宫,众人都看在眼里。”崇政殿。往日最是孤勇的谏官今日却踌躇不前,还是以平日最为耿直敢言的滕钧为前。“崔氏钟鸣鼎食之族,陛下贤德仁厚之君。与殿下之婚,乃先帝在世亲笔御书,又乃先帝生前唯一遗愿。今陛下两欲废黜,既违先帝生前之意,忤逆不孝。又忽六载结缡之情,折损陛下圣君之名。微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纵中宫有所疏漏,尽可责备惩戒,却不可动辄提及废黜,动摇国本啊!”今上不置可否,只问:“卿可知朕意欲废黜中宫的缘由?”滕钧沉默,今上起身,群臣下拜叩首。“崔氏昨日夜里闯入紫宸殿,手执银钗,宣称要诛杀贵妃。途中所伤宫娥、内侍合十五人。若无贵妃,内人容氏便会命殒当场。”滕钧还望再辩:“陛下岂可独爱贵妃而轻慢发妻?陛下逾越礼制,敕赵氏为贵妃,处处僭越中宫之仪,皇后焉能不恨?微臣请陛下削减对赵氏恩幸,以彰天子贤明之德。”今上手攥成拳,死死握紧。脑海里全是走时她那一抹笑意。“此刻卿还要再提起贵妃?贵妃自幼追随,为我所经受的风霜雨雪不计其数,几次为朕舍生忘死。卿自问忠心耿耿,又为你口中所道的忠心做过什么?你们言官清闲啊,清闲得很啊!旁人顺口一提的趣语便是一桩罪过,你们只管诛心,朕的安危,天下人的安危又放在哪里?削减恩幸,朕只怨不能时刻的守在她的身旁,使有歹心之人屡屡作恶,损伤朕的心爱之人。若无贵妃,朕便无今日。今后谁如敢再言语冒犯贵妃,便形同冒犯圣躬,直杖死在崇政殿前就是。”言官再拜谢罪,此刻外有内侍匆忙通报:“陛下,崔…崔太傅来了。”先帝太傅,三朝老臣,崔沅的祖父崔恒,曾是大济的一段传奇。祁鹄诸部生乱时,他只身赴边陲,舌战群儒,最后换得太平世道,功在社稷。老大人拄杖上殿,不需搀扶。在众人的注视下蹒跚前行,向今上下拜:“老臣崔恒,恭请陛下圣安。”今上回御座,免除礼数。崔恒并不起身,继续禀说:“臣代崔氏不孝女向天子请罪。崔氏出此无德无行之后辈,乃臣及犬子教女不善。臣愧对崔氏列祖列宗,陛下圣明烛照,废黜后位乃理所应当。此等辱没门庭之辈,原应即刻处置,陛下暂留其性命,已属宽仁。老臣谨代崔氏叩谢陛下天恩。”今上向其颔首,又命何隽亲自扶起。然崔恒仍旧不起,续道:“臣另有一请。崔氏不肖女刻薄内眷,罪无可恕。老臣愿贵妃入崔氏族谱,从此以崔氏阖族供养。”此话一落,四方震惊。赵思懿乃孤女,即便今上一直想为她寻一妥帖氏族凭靠,却终究哪一家都比不上眼前赫赫有名的崔家。就连今上身上也流着崔家的血,崔家祖上曾出过数位后妃,之于赵思懿是最好的选择。今上向何隽示意,近前的臣属都听得很清楚:“遣人去请娘子过来。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几人听的目瞪口呆,只待约莫一炷香后,两名内侍将贵妃引入。她今着柿子红的襦服,目不斜视向今上下拜:“陛下圣安。”今上依旧下座去扶,与她执手时露出笑意。“如何?”赵思懿向崔太傅屈身,后退两步叉手施礼:“感激崔公抬爱。赵氏才德不堪崔氏门庭,便敬谢不敏了。”她竟然婉拒了,群臣都觉得惊奇。崔太傅含笑看着这位晚辈,却不曾窥见她一丝一毫的惧意。崔沅对上她的确必败无疑。今日朝会散后,市井中也多了很多谈资。后几人才觉得崔公打的一手好算盘,赵思懿得圣恩眷顾,入崔氏族谱有利无害,又彰显出崔家对她的抬举。这对她总是很大益处的事,却不晓得她为何要拒绝。二人牵手回金橘堂。途中他将她散下的鬘发揽到耳后。“这么好的前程,为什么不要?要了,你我便是亲上加亲了。”显然是玩笑,她亦笑了:“够亲了,只怕再多上些就溢出来了。”他驻足,她也停下。“崔家你不要,那你又要哪一家呢?门但得鸳鸯枕臂眠3崔沅乍闻此事,并不相信。再三询问后知是真,仰天长笑数次,似是屈从于命数支配。废黜,她从不在乎。这虚位锁住她了,如今能少一重枷锁,她倒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