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两分因疼痛而残留的清醒,与他交握的手虽无力却还能握一握他的。“陛下别生气,都是妾的错……”他抹过她因痛楚而落的泪水,“王休呢!这么久了还没到?”说话间,王御医已疾奔赶到,不待行礼就上前为贵妃抚脉。前前后后换了几个御医,几人仔细商议过,王休才断定道:“恭贺陛下,贵妃遇娠。至于腹痛是因连日劳累之故,才会胎气不稳。如今经臣开药,贵妃只要照时辰服药,再卧床静养,便可无虞。”妊娠,有喜,金橘堂的内人欢天喜地。今上却显然更介意她的痛楚有没有削减。“快去开方熬药。”度潜与庆云两个随他去了,不过几刻就端了药回来。今上亲自喂她,手抚在她额间。“都要累坏了,还想着给旁人造功绩。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姑娘?”她因药苦而蹙着的远山黛眉此刻弯成了月牙,“妾替殿下排忧,便是替陛下解难。若账簿做得好,上下井然有序。内人该得的银钱都得到了,就能拿这钱去买钗环、买花钿,还能寄去家里,让家里贫苦的孩子能不受饥饿之苦。如此看来,谁来做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做得如何。”他摩挲她的手,满是心疼。“禁庭并不只有你擅于查点账簿。这程的事就教度潜和庆云替你忙,你可要好好养着,护好我们的孩子。”赵思懿闻孩子,有些惊讶的望向小腹。他与她的手交叠置于腹上。“快满三个月了。”她的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他急忙拿手去擦。“不许哭了,再哭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她伏在他肩头,搂着他的手臂。“我还以为苍天不会怜悯我……”随后他又是哄又是吓,总算是让她止住了眼泪。“我的阿眠,是最有福祚的。她这么仁厚善心,苍天怎么会瞧不到,又怎会不怜悯?”但得鸳鸯枕臂眠2崔沅闻讯,根本不顾葛笠劝阻,将殿内能摔砸的尽数摔砸了个干净。“遇娠?孤还未遇娠她便遇了!孤还未承幸她便承了!我看这中宫就让赵氏来做好了,还要我这么个人杵在那儿做甚么!”葛笠听见“承幸”一词,心底里最终的疑惑方解。原来她六载无喜,并不因为旁的缘故。而是因她尚是清白身,这孩子又要从哪里来呢?葛笠刚想劝,崔沅却一掌掴来:“都是你!你教我忍耐,若当初她在宫内受教时处置了,哪会有今日这么多事!她如今要产陛下第一个孩子了,陛下恩遇甚厚,说不准就是储君!那今后那孩子眼里可还会有我半分!”葛笠忍着疼痛下拜跪正:“殿下不可胡言!莫说无论是哪一嫔御诞下皇子皆只能唤你为孃孃,唤生母为姐姐,养于坤宁而非本殿。即便是陛下特恩,这孩子亦是庶出,今后之路必得艰难。”崔沅满心满眼都是“遇娠”这一件事,什么都听不懂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她指两个内侍,又指葛笠:“将这罪奴给我押了!等孤回来再做处置!”便疾行出坤宁,往紫宸殿去。恰逢今夜今上有盐科盐税的重务,四位宰辅俱在。赵思懿从不以自身缘故耽搁他的正事,因此即使他十分忧虑她的身体,依旧还是将他劝去议事。一阵吵嚷。赵思懿自小睡中醒来,他来从不曾这样吵她,那大抵便是出了事端。只见御前无数人内人前去拦客,庆云指使两边内侍道:“快!快将门插好!殿下发癫了,一直宣称要杀了娘子!”外头闹的鸡飞狗跳。崔沅以两根锋利的银钗划伤了十余名内侍,如此拦在门前的便唯有度潜与涸蔗。“滚开。”天可应景,漫天的碎琼乱玉随声而落,度潜眼中尤十分镇定。“贵妃行无差错。殿下何故至此?”崔沅一掌将她掼倒:“孤为嫡,她为庶。孤要诛她焉要过错?便是寻常家里,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孤要打杀,还轮不着你这贱籍之人过问!”这可真是了不得了。赵思懿见状,猛的起身将门栓滑开,庆云挡在她身前,两人随着崔沅的步步紧逼向后退。庆云见她杀气腾腾,便想夺下她手里的银钗,谁知崔沅早有防备,直向她要害处扎去。意料之中的疼痛不曾如期而至,只见赵思懿攥紧了金钗底部,血一滴滴落在庆云衣襟。涸蔗见状忙死死扯住崔沅衣摆,对庆云道:“快带娘子去寻陛下!难道还真让殿下伤损贵妃不成!”庆云不等她缓过神,径直抓住赵思懿手臂便向紫宸议事的正殿奔逃。这一场逃亡可谓惊心动魄。赵思懿本在歇养,此刻身上唯有单薄的一件素衫。她尚来不及着履,此刻踏过落了雪的长廊,只觉钻心的寒意。十七个载春秋匆匆而过,难道一切从不曾改变?她便是要过着这样东躲西藏,寄人篱下,甚至不能多置一词的日子?她见到那些为救她而流血的内人,亲眼目睹庆云差点丧命于银钗下,见到度潜为护她被崔沅掼倒。那些屈辱本不归属于她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