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便只有梁徽音未曾开口。孙宓取笑道:“瞧咱们梁司制可真谨慎!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贵妃不顾御前规制替你向陛下陈说冤屈,你才能成司制,统管一局。”梁徽音含笑道:“是。贵妃恩遇,我永志不忘。然贵妃谨慎,敬重殿下,几位如此妄议坤宁,若传扬出去,禁庭会如何作想?又会如何误解贵妃?”如此,几人倒都噤声了,唯独蒋斯愤愤不平的添了一句:“不如就是不如!倒不怪陛下喜爱,这么个神仙人物,搁在哪谁不欢喜!”长廊出口处,今上负手而立。几人慌忙下拜,不知他听得多少。谁料他开口则是:“几位来紫宸何事?”此刻还是梁徽音答话:“奴等秉坤宁金命,前来请贵妃查阅账簿及禁庭庶务。方才贵妃瞧过账本,指出数处不妥,奴等尚要回去细查。另有几件难事,贵妃一一指点过,奴等虽蠢笨,但好在贵妃肯指教,一言胜读万卷书。另外便嘱咐了些嫔御用度之事,说坤宁殿下有疾,现万不能疏忽用度物什,务必事事尽心。”今上颔首表听下了,“你倒机警,不枉费贵妃冒险救你一场。”梁徽音当即再拜:“无贵妃,则今日梁氏!奴感念贵妃恩德,欲竭诚以报。然贵妃言,下令救奴者陛下,虎口遏止者度潜,陛下圣明烛照,若无贵妃谏此事,亦回有旁人。是以奴竭诚所报者当并非贵妃,而是陛下。”提起贵妃,他就像是食了蜜一样甜。“这些是她方才与你所说?”几人面面相觑,方才所议皆是公事,赵思懿却不曾说这样掏心掏肺的真心之语。“此言是贵妃生辰当日诉与奴的。”她生辰当日,便是救驾那日。是她九死一生,几乎弃世那日。几人见他陷入深思,在何隽的示意下悄然辞去。“何隽,去查。行刺当日思懿可有见过谁?”何隽领命。他便搁起思虑,往金橘堂去。去时她立于紫竹林前作画,宣纸尤空。他便在堂前站住脚,遥遥望她。能够使人心归顺,这是她给他的意外之喜。六司之人对中宫生怨怼,却如此信奉赵思懿处事,这是他意料之外之事。他眼中的小姑娘不受羁绊,凡事遵从内心。他本以为她同六司该有些龃龉才对。“郑燮说作画要成竹于胸,那阿眠眼中之竹可是心中之竹?”她顾首而觑,见他临阶而下。“可别讲虚礼,没得坏了景致。”她略欠身算周全了对天子的礼数,搁下玄霜。“我方才见着六司的人了,她们皆对你交口称赞。说你谦卑识礼,处事有度,胜于坤宁。”她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在想对策,即刻便答说:“那是当然了。妾执事师从陛下,陛下包元履德,妾又能差到哪里去?”他行数步,到她面前。“同样是阿谀奉承,谏官宰辅说的,我不爱听。可阿眠说的却让我高兴。”她眨巴眨巴眼:“不是谀词。是当真的。只见京师内街巷无饥馁,过路无乞丐,便可见一斑。”他沉默了许久:“我一直以为你并不懂这些。畴昔你一听便困倦,这阿眠二字还是自此而来。”提起旧事,两人俱是轻松。“天下百姓在陛下心中有极重份量,妾的确于政事、于民生无甚抱负,然陛下所在意的、所关照的,妾该明白些。”他挽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今上余光见有内侍在廊下被拦住,进退不得,说了什么不曾听清。何隽禀报道:“陛下,殿下重疾加身,御医说危在旦夕,是坤宁殿来人请您去瞧瞧。”崔沅重病,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御医皆在,皆不能诊出分晓。纵使朕去了又有何用?”葛笠推开众人冲跪于今上身前,“殿下此病由心而起。陛下若连崔氏旧情都不顾惜,就休怪奴将此事传将出去,使天下皆知您宠妾灭妻!”重重一记掌掴落下,为何隽所施。今上亦戾意十足。“胁迫?你崔家当真好大的情面,前有皇父抬举,后朕立崔沅为坤宁尚不足够。怎么?朕薄待崔氏是何缘故你不知?她若能安稳守度,不痴心妄想,焉有今日?行刺之事朕已十分宽宥,她又安插入金橘堂两耳目。葛氏,朕非先帝,君威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今日朕不诛杀你,是留给崔氏的最后一丝体面。再有一次,不仅是你,与崔氏相关的尽数人口,朕再不会手下留情。”赵思懿始终静静看着,既不开口求情,亦不落井下石。只见葛笠艰难地膝行向前:“殿下过得很难的,她心底有陛下,她希望您能早日接纳她……”他示意两内侍将她押下:“她度日艰难?那思懿何辜?平白受她所胁不惜舍命。六司何辜?她要属于中宫的体面尊荣,需得拿出相应的本事来。否则不过是德不配位,必得灾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