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压抑不住愤怒,只拼命摇着她,企图将她唤醒,却见她凄然地笑了,泪水从她脸颊上滚滚流了下来。人心一旦有了罅隙,龃龉这种东西就会野蛮生长。郑晚娘只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说:“晚娘,你可怜可怜朕吧!”她看着他的脸,岁月的沉淀让他愈发棱角分明,那话语渐渐和记忆重合,那时他刚刚登基,眉眼间还带着青涩,笑起来的时候有阳光的味道。那时候他牵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昭德宫,眉眼飞扬地告诉她:“晚娘,这座宫殿是朕特意为你挑的,晚娘,以后咱俩住这儿,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咱们了!”他说要带她逛一逛,他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设计的,她跟着他走了几步便撒娇耍赖,直喊脚疼,要他背着走。他看破她的小心思,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让她上来。她轻巧一跃,便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那天他背着她逛完了整座宫殿,她欢喜的紧,偏生要捉弄她,一会儿捏他耳朵,一会儿在他脖颈间吹着痒痒的风,一会儿又拿脚尖轻踢他的腿,直惹得他欲火丛生,那时本就是夏日热极了,他已是满头的汗,可她看着他为她狼狈说不出的甜蜜,他无可奈何,只得求饶了一句“晚娘,你可怜可怜朕吧。”话语间尽是纵容和宠溺,她却得意地趴在他背上咯咯直笑。那时她想,做不成皇后便做不成吧,反正这个男人是她的。郑晚娘闭了闭眼睛,嘴唇颤了颤,终究说不出话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啊,真是单薄。她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长长久久地熄灭了,身子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她的弟弟卑劣,庸碌,好吃懒做。可在她心里,他是唯一的那个,永远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的人啊。“晚娘!晚娘你别吓朕!”他惶恐地呼喊,把她抱了起来,“是朕不好,你别吓朕!晚娘!你醒一醒,看看朕!太医!太医!”除夕夜。皇帝心中记挂着贵妃,宫宴早早散去。朱辞远一进书房,便瞧见坐在炭盆处的怀思,她捧了一手的松子,正低着头,背对着他,噼里啪啦地吃着,跟只小老鼠似的,只是有些蔫头搭脑的。外头鞭炮声响起,她忙扔了手中的干果,蹦蹦跳跳地跑到窗边儿,支起窗子往外头探。“怀恩。”他唤她,自顾自地解了斗篷。她这才看见他,忙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壳子,迎了上去。她伸手要接他摘下来的斗篷,却被他避过。他看着她有些发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揉,轻声道:“去吧,只是有一点,不能出院子。”怀恩有些迷惑,一转头便见后头跟进来的老二老三,他俩趁机冲她挤眉弄眼的,怀恩这才明白,朱辞远这是特意清走了院中的人,放她出去玩的意思。她忍不住兴奋地直搓手,高兴得差点就要蹦起来,她笑眯了眼,露出一排小白牙来:“多谢殿下!”她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推着老二、老三出去了。她在这屋里闷了几天,头都要长出草来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他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便知道她喜热闹,这样的日子怎么在屋里坐得住。他坐到书桌后,闲来无事,他随意找了本游记来看。果然,不一会儿窗外就一阵一阵的嬉闹声传来。他十分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她的笑声,清脆脆的,偏又带着那么点儿邪气和恣意,他甚至可以猜出此刻她是捧腹大笑还是得意的笑,闭上眼,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眉眼近在咫尺,那带着狡猾和俏皮的笑颜……她笑时,眼睛会眯成月牙儿,眉梢高挑,眉尾会带着点儿有些欠揍的得意,整齐的小白牙一排排露出来,她再扬扬下巴,环个臂,就显出几分蔫坏的味道。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很轻,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那种。待回过神,又忍不住按按眉心,他一贯是那种做事很专注的人,从前他在宫外,即便在闹市之中,他亦可安然自读。可如今她的每一次笑声和话语都能让他牵情动绪。他终是放下书本,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支上,往外面瞧。院子里一片银白,偏生处处挂着红灯笼,透出那种喜庆温暖的亮光,投在雪面儿上,是极温和的颜色。外头三人玩的正欢,捏着雪球打起了雪仗,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便攒了雪球往他身上扔。这般想着,他眉眼就温柔了起来。忽的有一团雪球朝她面上袭来,朱辞远定睛去看,便见她灵巧一躲,隐在了院中的桂树干后,雪球“噗”的一声砸在了树干上,她便从后头探出头来,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桂树枝上挂满了红幡和灯笼,白茫茫的天地间,那里火红热闹。淡淡的红光映在她的脸上,交错着皎洁的月光,她俏皮地歪着头,笑容是那样的明媚且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