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同情起李益来,夏天考试已经够烦了,白天,房舍前后还有人讲话,晚上,隔壁又有人打呼,难怪眼圈这么黑。
「李少爷回家后好好调养几日,书隽科重阳前就会放榜,等放榜过后,肯定有不同人物要上崔家门,到时候公子只怕想休息都没时间。」
「我就是想着会如此,所以才在今日前来。」
被霍家赶出来后,不少人怕得罪霍家,选择无视她们母女,连好一点的大夫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出诊,可李益跟母亲只当了几个月的无名师徒,以他前途大好来说,能记得一年前的承诺上门拜访,十分难得,就算母亲没能见到面,知道他有心,也会高兴。
男人笑笑,「我有话想单独跟姑娘说。」
桂子跟浣纱见小姐眼色,于是退出亭子,直接到游廊下等着。
李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我是猴年初十出生,小名十郎,这是我周岁要上紫天寺做平安时,母亲绣来装八字用的,八字纸现在还在里头。」
霍小玉拿起荷包,这倒是第一次见。
荷包已经有些发黄,边缘绣线都有毛边了,真是十几年旧物,可旧归旧,女红却十分精致,小小的绣面绣着池塘与大石,一只漂亮的金毛猴子坐在大石上,神情机灵,体态健硕,顾盼之间显得十分威武。
原本只是觉得荷包精致,想拿起来看看绣工,但不知道怎么着,心中突然浮现一种奇怪的想法,母亲绣的生肖荷包,八字还在?
「我在昭然寺住了一年,此番考完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以后只怕难有时间再访古寺巷,请告诉郑大娘,谢谢她的琴谱,不瞒姑娘,我来此实别有居心,我虽然擅琴,却不爱琴,来这里录谱,其实是为了看你。」
霍小玉虽然心中隐隐想到,但听他说得这样直白,还是有点错愕。
他以前讲话是这样的吗?
但重生后再次遇到的李益,跟以前的真的……好不一样。
「姑娘对霍家泼辣,恩怨分明,合我心意,那日共游昭然寺后,你落了东西在马车上,我给送回来,也不知道是门板薄,还是姑娘嗓门大,听见那番话感觉还真痛快——但知道你对我不喜,这才想出声东击西之法,每隔一段时间进出,此法虽然旷日废时,但也算是有用,你从把我当仇人看,后来把我当路人看,现在肯跟我单独说话,又愿意拿起我的东西端详,证明对我疑心去了大半。」
李益顿了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从我过了京生,家里大人便蠢蠢欲动,恨不得我一口气先提十个丫头上来生孩子,但那些丫头蠢钝无聊,伺候茶水还行,生孩子真是免了,连说话我都懒,只是此事自然不能跟家中大人言明——我在紫天寺躲了四年,又在昭然寺躲了一年,这回是没理由再躲了,祖母跟父亲希望我娶崔家表妹,嫡母又希望我娶卢家表妹,但我想娶你。」
什!么!
有人说话这样的吗?
居然连生孩子什么的,都直接在她面前说。
还有,她不防他,除了母亲身体是因为他而好转的之外,最主要的,是她以为他会娶崔雅儿。
「我没写过信笺,是知道你不会看,没送饰品布匹,是知道你不会收,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愿意,书隽科放榜后,我将会拜礼部掌司为老师,届时请他上门提亲,再请昭然寺住持给我们主婚——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既然娶你为妻,自会跟你站在一起,你过往陪酒陪笑,跟别人有书信往来,我都知道,那是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
这……
霍小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内心唯有各种震惊……
这是读书人应该讲的话吗?卢姑娘不要,崔姑娘不要,却是要找她这个清姐儿?他这么忤逆不象话,李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上京城一掌拍醒这长孙?
但是,他却说「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从来就没人这样想过,只有他……
外人都觉得她是过不了苦日子,还一副「别说了,我懂,日子难过嘛」,哪里只是「难过」而已,是过不下去了呀。
她需要银子买药,没能保住父亲,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不怕吃剩饭,她怕的是失去母亲……
「荷包姑娘收着,我会一直住在南亭崔家直到吏部发下派令,大概还有三个月,你若同意,便派人来说一声,若是不好婉拒,还了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