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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第1页)

月上柳梢,天边几点星子,寒光寥寥。那时而力气大、时而力气小的女杀手将木桶搬到张行简睡的屋子,再殷勤地将热水倒进去。沈青梧自觉自己体贴如此,张行简却一句寒暄不与她说。上一刻她刚满意地用热水填满浴桶,下一刻她便被关到了门外。沈青梧挑眉。她要做个有耐心的娘子,在外聆听也是法子。沈青梧靠着屋外土墙,一边听着屋中动静,一边撑下巴,寻思自己什么时候溜进去为好。张行简似乎不想与一个山野村女行得太近,口口声声说阿无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不见他有以身相许的打算。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如此。沈青梧暂时不想与张行简撕破脸,她决定翻上屋檐,掀开瓦片,从上方偷看便是。奇怪。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沈青梧并未少做,她此时想来,心中却酸酸地荡了一下,手指尖上的麻意让她怔然。在沈青梧低头研究自己手的时候,张行简在屋中,慢吞吞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有着尖锐口的瓷片。他宽衣解带,翻开衣领,再慢慢地拆下胸前包扎伤口的布条。瓷片来自灶房中摔裂的碗。他日日进灶房,减轻沈青梧的劳作,本也是为了能拿到防身之物。以女杀手的粗心,灶房中短一两碗筷,她压根注意不到。此时,张行简视力虽不能清楚地看到任何事物,但大体的轮廓他已能看见。这也是他选择与女杀手决裂的原因——不依赖她,他可独行,前去与自己的人马联络。一点灯火下,张行简低头,冷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疤。那里的箭伤痕迹很深,与多年前的一道疤挨得很近。伤口结疤与新生出的粉肉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实在丑陋。他养伤一月,箭伤却依然影响他,让他胸口时时阵痛。天气越冷,那伤便越疼。张行简的伤始终养不好,除却山野民间没有良药、他得不到悉心照顾外,也有他将每日熬的药都倒掉、一口不吃的缘故。沈青梧若看着他,他便饮药;沈青梧不看,他便倒掉。自从他察觉这位女杀手的身份,他便不相信她一丝一毫。每次饮药后都有些昏睡征兆,他始终怀疑是女杀手的诡计。奇怪又幸好的是,沈青梧本就不如何盯着他吃药。而今,张行简需要那药物。他需要比平时自己服用的药物剂量更大的药,若有不妥,此药可用来对付女杀手。如今当务之急,他应支开女杀手,布下针对她的杀局。于是,烛火光下,俊逸秀气的郎君面容如雪,施施然展开自己的清薄袍衫,手中的瓷片,毫不犹豫地对着伤口重新扎了下去。--“嗯……”沈青梧靠着墙,闭目思量间,听到屋中难抑的闷哼声。她耳朵一动,听到屋中郎君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沈青梧:“张月鹿?”屋中传来的声音尽量平静,然那轻微的颤音带着一丝哑,如石子落水般,溅响在沈青梧耳边:“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到旧伤了。()”沈青梧眨眨眼。旧伤?下一瞬,屋中传来扑通倒地声,张行简呼吸声更颤一分。沈青梧转身,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不放过这么好的可以看他身上是否藏有旧物的机会。她推开门,扫一眼屋子,失望地发现浴桶边并没有挂着褪下来的男子衣物。张行简磨蹭这么久,居然一条腰带都没摘下。而她再看,则被倒在地上、衣襟下渗血的张行简吓到。张行简衣衫半解,乌发贴面,往日嫣红的唇此时苍白。他乌泠泠一双眼泛着润色,拆开的胸下布条染血,那箭伤让他额上渗汗,只有神色镇定。张行简向她偏过脸,空茫的眼中光华流淌:≈ap;ldo;阿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苦笑:“我又要辛苦你了……”沈青梧蹲在他身边,被他这鲜血淋淋的模样惊住。箭伤是她弄的,看遍生死的沈将军此时却因心虚,而没敢多看。她面对苍白的、没有生机的张行简,手足无措。她希望他不那么好,但也不希望他奄奄一息。沈青梧不知道见过多少战场同袍因为箭伤没有得到悉心照顾,而在捡回性命的数月后死去。沈青梧声音微厉:“怎么回事?”张行简顿一下,听出她语气的变化。他微烫的额头被一只手摸上,一股内力向他体内输来。张行简心中一凛,伸手拉住她手腕,轻摇头拒绝。他喃声:“阿无,我拆布条时不当心,伤口重新渗血,伤势似乎加重了。我这几日一直觉得胸口闷痛,却怕你担忧,而不敢告诉你……”他越说声音越低。他垂下头颅,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沈青梧:“张月鹿?”她伸手碰他呼吸,手脚冰凉。她叫唤他数声而没有效果,屋中浴桶热水滚滚,沈青梧开始后悔不该逼他洗浴。沈青梧抱着怀中体温时高时低的男子,迷惘:“我的假期怎么办?”……他若死了,她的假期怎么办?张行简喃声:“药……”沈青梧醍醐灌顶,想起了镇上那个大夫。她此前一直要大夫不要开什么有用的药,这时却巴不得大夫能开出灵丹妙药,好拯救她的假期。沈青梧:“张月鹿,你坚持一下。”病人不能跟着她长途跋涉的道理,她是懂的。她当即将张行简送到床上,反身大步出屋,运用轻功向镇上赶去。她不知道大夫住在哪里,不知道医馆有没有关门,但她得抓紧时间。沈青梧走后,张行简自然是立刻开始布置这个自己躺了一个月的屋子。沈青梧提着那瑟瑟发抖的大夫回来屋宅,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沈青梧生怕自己回来后见到一具尸体,但幸好,张行简气息微弱地躺在()榻上,看上去仍有救好的机会。沈青梧对那大夫指手画脚:“这次可以多配点好药,他好像伤口裂了,估计是以前药不对。”明火微光下,沈青梧探头站在榻下。在她头顶上方偏移两寸距离,即正对着床榻上意识不清的张行简,有数枚瓷片从横梁的不同角度被定住位置。瓷片被屋中的粗绳麻绳掩盖,浑然与屋子融为一体。而在张行简右手边的床褥下,压着一根藤绳端头。只要被人碰到,横梁上的杀机会瞬间被触碰。即使神仙在此,难逃一命。但此时在屋中查看张行简伤势的沈青梧与老大夫,都不知道那病弱郎君的心狠。老大夫检查这郎君的伤势,以他不高的医学造诣与浑浊的眼力,他看不出张行简动的手脚,只看出这郎君确实是新伤加旧伤,估计发作得厉害。老大夫摸胡子:“这郎君是不是以前在同样位置受过伤啊?”沈青梧迷茫。张行简是张家那被当做月亮的神仙人物,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那一亩分地中,少有几次出京都被沈青梧碰上,他哪有受过伤?老大夫指点:“你看这伤疤痕迹,离心口很近,这位置可不好……”老大夫斜眼看迷惘的沈青梧,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你夫君?他心口旁边两寸的位置有过旧伤,和这次斧头劈到的位置就挨着,稍不注意引发旧疾很正常……你怎么会不知道?”沈青梧喃喃:“心口……”一道闪电划过她脑海。她倏地想到天龙十九年秋末那场暴雨,雨中决然而走的沈青梧,以及被她用匕首刺中心口的张行简。未及弱冠的张行简倒在血泊中,周围许多人围着他大呼小叫。听说他病了很久……可他分明很快就下地去见沈青叶,与沈青叶定亲,还与沈青叶一同在东京城楼上看沈青梧离京。天龙十九年那轮挂在天上遥远的月亮,被沈青梧记恨了许久。沈青梧的记忆再回到一月前,她的箭擦过长林,笔直射中张行简。她并不知道连续两次,她弄伤他的是同一个位置。张行简是混蛋,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太严重的伤痛。她一直以为他虚弱羸弱无用,并不知道他的忍功极限。原来沈青梧和张行简的纠葛,从来都这么巧合又深刻。老大夫痛惜:“这地方可太危险了,搞不好就死了。这平时天凉一点,不都得发作……哎你们年轻人,太不当心了。”他回头正要说沈青梧,不小心碰到张行简手上的镣铐。叮咣声不同寻常,老大夫冷不丁被沈青梧幽静的目光吓得怔住。老大夫不敢再探究自己碰到的铁链代表着什么。沈青梧慢慢看大夫一眼,淡漠道:“给他用最好的药。我要他活着。”张行简活该是她的人。生是她给,死也要她给。生死皆应由她。--镇上的大夫,哪里能开出什么神仙药。那女子凶悍,大夫战战兢兢,开出的药也不过是药量大一些,与先前并无区别。他帮这家人熬药,药才熬好,他便被赶出去,因沈青梧要去照顾张行简吃药,没空搭理大夫。幸好这位不留情面的娘子给的钱财多,老大夫才摇着头离开。他装作不知道这对奇怪夫妻的爱好,装作没发现郎君手脚上的镣铐……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在此处重新只剩下沈青梧与张行简二人的时候,沈青梧端着那碗浓郁的新熬好的药汁,进屋探望张行简。她坐在床榻边。横梁上的机关就在床里侧的头顶不远。

只要她不靠近张行简,只要她仅仅端坐榻边看着张行简、什么也不做,她并不会触发机关。但那显然不可能。沈青梧脑海中一直转着当初的那一匕首,如今的一只寒箭。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怪异和酸麻感来自何处,不理解自己在知晓这一切的迷惘是为什么……她简单地将这复杂的情绪归结为自己的不甘心,意难平。她真是搞不懂月亮!沈青梧:“张月鹿,吃药。”床榻上装睡的张行简自然不会应她。沈青梧举起药碗,要将药喂到他口中。但张行简知道药量一重,他就会真的昏迷过去,岂会如她愿?沈青梧喂不进去那药,眉头越蹙越高,越来越不耐烦。她试着温和方式说服他,又试着掐他下巴灌药。她差点要卸了他下巴,床上的郎君面容通红地剧烈咳嗽,沈青梧便又不敢再用强。气氛诡异地沉静。张行简有些希望她知难而退,就此放弃。他并不是非杀她不可。只要她不对他下手,他其实可以饶她一命。她虽然诡计多端,但毕竟照料了他一月……张行简呼吸突得停住,唇上贴上了一处柔软。他全身如被冰封。哪怕视力有损,他也在刹那间睁开眼,迷幻虚离的眸中光,落在与自己面贴着面的沈青梧面上。她一手撑在床板上,一手掐住他下巴迫他抬头。她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大口苦药,向他俯身贴下。张行简大脑空白,平搭在床褥上的手轻轻颤一下。这娘子并不在意他的意愿,也不在乎他睁不睁眼。也许在她眼中,一个意识不清的瞎子睁眼并不代表什么。于是,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二人四目相对,睫毛几乎贴上,气息完全熨帖。她在他齿关一抵,少有的柔让张行简心间战栗,药汁被渡向他。她俯着身,淡漠的眼中光华平静,微凉的发丝落在张行简脸上,从他睫毛上擦过。张行简在惊愕中,被她抵着舌,喉间被迫滚动,糊涂地吞了那口药。沈青梧满意地再灌自己一口浓药,再次向他俯下。张行简眼睛倏地闭上。他在一瞬间脖颈染红,唇齿间气息杂乱,吞吐不清。闭上眼后,四面八方压制的黑暗、娘子柔软又强硬的呼吸,将他带回他曾熟悉的某个环境——有一夜,他被蒙着眼,与沈青梧在杂物库房中亲吻。他仰着颈,真真假假间,互相试探间,短暂沉沦过那么一会儿。张行简此生于男女之事上的亲密经验有限,他对亲吻的所有认知都不是正常的。他只记得压迫,你来我往,戏谑,追逐,空气中纷飞的尘土……而这本不正常的亲昵,在这镇外山下的屋舍中,他再一次经历。沈青梧。只有沈青梧。除了沈青梧,不会有人这样戏弄他。登时间,张行简大脑混乱,冷静至极的思绪被打乱成浆糊。他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可唇间触碰不由他拒绝。他只模糊地想着他不能喝下这药,他不能被这药放倒……于是他舌尖向外抵去。他与沈青梧碰上。呼吸静那么一刻后,沈青梧气息微变。药汁被渡向她,然这不像喂药,像是追逐,像是情人间的游戏。沈青梧不由自控地想到曾经有过的一夜,苦涩药汁与清暖气息同时到来……她如何冷静?她掐住他下巴,在他喉间滚动时,与他亲吻。他偏脸躲过,沈青梧有些急促地再灌自己一口药。她眸子湿润,面容烧热,她沙哑着声说服自己:“张月鹿,你需要吃药。”她扔开药碗,彻底俯下身,再次与他贴唇。烛火的光落下,在墙根闪烁,如蛛网般攀爬摇晃。屋子暗下,气息却更听得清晰。沈青梧的手搭在床上,她俯下身,手肘向床里侧推开堆起的被褥。张行简蓦地一凛,想到她手要碰到的位置……横梁上的瓷片寒光幽幽。他本就是防着女杀手对他强硬……他只是防女杀手的时候,不知道女杀手就是沈青梧。沈青梧忽然被身下的郎君抬臂抱住,搂住脖颈,被他按向他怀中。她一怔,血液冰凉,从旖旎中回神,震惊于他莫非醒了……他抱着她,带着她翻个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神智恍惚的沈青梧被他在颊上亲了一下。她眉毛飞扬。她腮帮被人揉着,气息重新被堵上。口中那口来来回回的药,被张行简压着,渡回了她口中,被她含糊中吞咽。烛火落在这对情难自禁的男女身上。横梁上的瓷片从头到尾没有被触发。--张行简揉着额头,趔趄着从榻上翻身,手肘撑着床榻平复自己剧烈的呼吸。他面容染绯,眸中湿润,唇瓣颜色更为鲜妍,一身本就清薄的袍衫也在你来我往的发痴中弄得凌乱。长发散在脸上,低垂着面的张行简,睫毛上沾着一滴汗渍。他回头,透过迷离的烛火光,看那倒在榻上、已经被他用药灌昏迷过去的娘子。而他自己因为也吃了几口药,头也有些昏。但总比第一次吃这药的沈青梧好一些,总比将药灌了大半的沈青梧好一些。幸好这是药,不是毒。不然沈青梧色中饿鬼,被他弄死,恐也不知。张行简苦笑,又心中微恼:居然真的是沈青梧。博容居然放沈青梧离开军营,放任沈青梧来找他。张家的事那么复杂,博容为什么要让沈青梧参与进来?博容为什么不对沈青梧好一些,为什么不让沈青梧远离这些是非?当着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多好,干什么非要和张家牵扯……张行简低声:“沈青梧,我早告诉你不要太信博容。”可是沈青梧从来不听他的话。张行简模糊的视线中不能看清沈青梧,他也不想看清。他在床榻边怔坐一会儿,想到自己该离开了,该去忙自己的事了。沈青梧应该玩够了吧?应该回益州去了吧。张行简脑中混乱,他尽量冷静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他想他要趁沈青梧醒之前离开。离天亮应该还有些时间,他该走了。他此时心头太乱,许多想法觉得都有疏漏。可他脑海中一直在想沈青梧,心里七上八下、胸前的伤不断地疼痛,全是她带给他的。他很难在不想她的时候,去重新规划他自己要做的事。他该离开了。张行简起身,去摸床边的竹杖。他被扔在榻上的药碗绊了一下,跌回床上,不禁出神了一会儿。张行简突然回头,空茫的没有神采无法聚焦的眼睛,落在床榻上。他忽然折身,俯身而下,手指抚上她眉眼,勾勒她的轮廓。他说服自己,他只是确认这个人确实是沈青梧,自己没有再次弄错。女杀手会听孔业的命令除掉他,但是沈青梧不会。这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人能让沈青梧完全听话。手指下抚摸到的面容,确实属于沈青梧,属于那个……很奇怪的娘子。张行简克制着呼吸,目光温柔一瞬——从来都让他看不懂的、任性自我的小梧桐啊……他必须离开了。张行简站起身,摸着自己的竹杖,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此处。--沈青梧再次醒来时,迷迷茫茫,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日。黄昏余光擦过窗子,落入空荡荡的屋舍中。沈青梧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到自己微垮的衣物,露出的半只圆润肩头。长发散至腰,她起身时自己都压痛了头发。她不认为自己独自一人能意乱情迷到衣物快剥掉的地步。张行简。日光在沈青梧禁闭的眼皮上轻轻一跳,她的眼睛突然睁开。屋中没有人的气息,内力外放,会发现这处屋舍都没有活物的气息。昨夜那碗药是陷阱,张行简用美色勾她,他溜之大吉。沈青梧淡然起身,开始逡巡这处屋子是否有残留的痕迹。她技不如人,输张行简一筹,被他反将,这没什么。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养病,他的这出戏精彩,勾起沈青梧的好胜心。他越是讨厌她,无论她是沈青梧还是阿无、他都要远离,她越是要得到他。他激起她的战斗欲,她就喜欢难搞的人。沈青梧翻身跳上横梁,发现了碎碗的瓷片,以及横梁上布置的那些机关。她发现这些陷阱足以让人重伤,眸中不禁更加明亮——好厉害的张行简。好坏的月亮。她更想要了。何况昨夜的情形,让沈青梧今日想来,也心中荡意连连。寒夜中,检查过屋子内外一切的沈青梧走出屋子,背上自己的弓。猎手要开追猎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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