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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第1页)

东京上元的灯会,会持续整整五日。十六夜,东京百姓还在观灯时,留驻京畿的益州军便随主将拔营,回返益州。这一夜,孔相代表朝廷,亲自将沈青梧一行人送出城门,给足了益州军排面。沈青梧觉得那人聒噪。杨肃说那不是聒噪。沈青梧与孔相告别后,杨肃跟着她上马,在她耳后咬耳朵,和她解释:“你在除夕祭月大典上落了张三郎面子,就是给孔相示好。而且我们在东京许多天,拜访过孔相,独独没拜访张三郎,孔相也会觉得我们倾向于他。“一个边关大将的示好,大周朝最厉害的两只边军其中之一的诚意,孔相当然满意。你看我们在东京这么多天,孔相好像没怎么搭理我们,其实人家处处照应咱们呢——不然就您的那些事,东京不得撕了咱们啊?”沈青梧瞥他一眼:她什么事?他这么说,她就不太高兴。杨肃笑嘻嘻:“就是满朝文武都不知道你是女子的事啊,你在帝姬宴上不知道捣了什么乱的事啊……不得不说,我确实很佩服你。”最佩服沈青梧那种无所畏惧的固执。明月下,沈青梧已经上了马,杨肃还在摸下巴,喃喃自语:“鉴于你和张三郎之间那点儿怪里怪气的旧事……孔相生怕你站队张行简,今夜孔相亲自送我们,当然也是试探我们和张三郎的关系。幸好你表现得很冷淡,应该足以让孔相放心了。”杨肃琢磨:“接下来,咱们回去后,朝廷估计对我们军草之类的,都会很宽容。”杨肃:“做得好,将军。”沈青梧麻木:“嗯。”但杨肃转念间,又烦恼起其他事:“你是让孔相满意了,但不是变相让张三郎生厌吗?再加上你和张三郎那点儿事……”沈青梧瞥他一眼:“我和他没有任何事。”她理智还在,没有对张行简做什么事,张行简应该感激她的仁慈、克制、冷静——说明博容的教导还是有用的。杨肃说:“唔,就是你们之间啊……不太好说。张三郎会在中枢因为你的原因,给益州军使绊子吗?”沈青梧很认真:“他敢使,我杀了他。”但她心里认为张行简应该不会那么做,那人的冷清,很多时候是一视同仁的。他不因她而做什么,也不因她而不做什么。他照拂她,恐怕都是因为她救过他的原因。不过……谁愿意做他的救命恩人呢?杨肃干笑:“我开玩笑而已,你不必当真。”沈青梧:“我也是开玩笑。”杨肃:……你的玩笑听着像是发自肺腑,不像玩笑啊!他已提醒过沈青梧,便也跟着上马,不再多说了。沈青梧骑在马上,熟悉的离京,让她忍不住向后方看去。她看到明月高悬于天,与曾经的某一夜很相似。不过在东京挂满灯彩明火的高亭城楼上,她只看到驻守的守卫,这一次,没有张行简和沈青叶站在那里目送她。她听不到沈青叶的哭声,感受不到那些不舍与依恋。明月那么高。明月什么时候掉下来呢?--张行简站在城楼下,淡淡地看着守卫们挂灯、检查灯火。他以“防范火灾”的理由,拿昨日夜市中差点引出的人命案当典型,来查出城这一条路上的灯火,是否会有引发火灾、或者灯台倒塌的隐患。长林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说:“孔相亲自去送,沈青梧已经出京了。”张行简颔首。长林:“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城楼去看呢?那样她也知道是你在照看她啊。”……就不至于每次都用那种态度面对郎君了。官场上这些细枝末节、来回牵扯,张行简都不动声色地帮沈青梧处理妥帖。连孔相对沈青梧的满意,张行简都要算计到……从长林的角度看,郎君对沈青梧十分好。张行简淡漠:“不可给她无谓的牵绊。”他与沈青梧相处的时时刻刻,都是算计着分寸感的。既不能和她过近,也要对她示好……不过沈青梧确实很难讨好,他最后还是没拿捏好分寸。张行简低下的视线中,看到地上的灯影,便想起昨日深巷中,他为她上药。他想到她额上的冷汗,干裂的唇,冷漠的眼神。沈青梧真是他见过的最不会拾掇自己的娘子了,若是他给她打扮一下……停。张行简叫停自己不着边际的乱想。长林看张行简对汇报事务的将士含笑,他跟着郎君走了一会儿,张行简分明心不在焉,但一点没耽误正事。长林很佩服郎君这种走神功力,他仍记着刚才的话题:“当你的救命恩人,真好。”张行简幽静笑一声,温文尔雅:“你问问沈青梧,她想不想杀了我?”长林“呃”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张行简背过身,长衫宽松被风吹拂,什么样的衣物在他身上,都将他衬得更加高雅了。不过他整日思考琢磨的事,和高洁无垢从来没什么关系——长林听到张行简嘱咐:“从沈青梧身边开始查起,调查益州军的每个人户籍过往。查有没有人和东京有些关系,比如有东京口音,比如待过东京,或者消失过、失踪过一段时间。”长林吃惊:“这范围也太大了。郎君……能否明示,我们到底在查什么?”他吞吞吐吐:“你不是和沈五娘子定亲呢嘛,难道你真的打算变心,和沈青梧……”他被张行简幽凉的目光望一眼。长林叫苦:“你的行为这么古怪,由不得我不乱想啊。”张行简说:“这桩秘密可能涉及欺君之罪,真的落实了说不定满门抄斩。你确定你现在就想知道?”长林震惊,全身冰凉:“你是骗我的吧?”张行简温柔:“是的,骗你的。”然而张行简说话做事真真假假,长林哪里敢信?长林追上张行简悠然的步子:“我们现在去哪里?还观灯吗?”张行简:“回家。”

他有必要去试探一下他的一姐,张文璧。他要试探一下张文璧,对张容的生死是否心里有数。张家这桩很大可能的欺君之罪,他要如何兜底,才能转败为胜。做了人家的弟弟,当然要忠于此家。想做天上的月亮,当然要心狠手辣。--这一夜,张行简去试探张文璧;后半夜,沈青梧与将士在野外扎营休憩。沈青梧做了一个梦——雷电交映的夜,她持剑步步上前,劈开那电闪雷鸣的天宇,断开重叠翻滚的云层。她立在山巅,看到夜如霜月如昼,悬于面前,光华盛大。四野宁静万分,沈青梧从梦中惊醒,摸着自己怀中的玉佩,仍能感受到自己沸腾不已的心跳。她从帐篷中钻出,正好看到天上的月亮。黑色灌木、林木随着微风起伏,深夜中,只有沈青梧一人独站空地,抬头仰望皓月,此时的宁静与梦中的震撼,是她一眼都忘不掉的美景。尘埃在夜风中吹来,树影摇落,落在沈青梧眼中。美景盛大长长久久,沈青梧向身边人看去,想让大家看那月亮。周围人打着呼噜,睡得深沉。她叫他们,他们都睡不醒也听不见。沈青梧慢慢坐下,抱着膝,独自望月。她此时是孤独的,但无疑也是欢喜的。--天龙一十三年春,沈青梧与杨肃等将士赶回益州。他们顺利完成任务,与京城君臣相处融洽,得了不少承诺与回赠粮草……博容为他们开宴庆贺,整个一月,益州军气氛都轻松无比。沈青梧没有去参加晚宴,将士们也知道这位将军孤僻,便不来主动找她。帐门被人敲了敲,沈青梧仍坐在地上收拾衣物。博容从外进来,看到她摊了一帐子的杂物,眉头无奈地皱了皱。沈青梧对他也是不怎么理会的。博容咳嗽一声,轻笑:“你送的剑,我看到了,是把好剑。你没多少月俸,真是破费了。”沈青梧不吭气。博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说一说她,但是想到她刚回来,自己就教训她,她恐怕生出逆反。博容想了想,绕开她扔在地上的兵器与衣服,找个空地儿坐下。沈青梧侧过脸,瞥了他一眼。他文质彬彬地坐在那里,袍袖微皱,姿势闲然而不失优雅……她再次确定,张行简也是这样的。张行简干什么都看起来赏心悦目,博容也一样。博容手指轻捏眉心,面上有一些愁绪,唇角噙着一抹笑。沈青梧面无表情:看,连这个都很像。她果然没感觉错。不过是张行简年轻,容貌漂亮些,秀气些;博容年纪大一些罢了。不过是博容没有张行简那么心机深、那么无情无欲……沈青梧思维发散时,听到博容又咳嗽一声。她翻个白眼。博容迟疑着:“我听杨肃说,你在东京,和张家的儿郎……一个叫张行简的人打得火热?”沈青梧:“……?”她说:“杨肃污蔑我。”博容笑一下,为她的认真。博容沉吟着说:“还是不要和张家郎君多往来了,因为……”他还在找借口,沈青梧就轻飘飘应一声:“哦。”博容怔住。他没想到从来都很难说话、不听别人劝的沈青梧,会听他的话一次。他以为他要废很多口舌,都拉不住沈青梧……沈青梧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他再见面了。”——她怕再见面,她一个控制不住,对张行简实行囚禁,会让博容难办。沈青梧想起一事,告诉博容:“张行简向我打听你送我的玉佩,你认识他?”博容目光闪烁。他说:“阿无,你对他说了什么?”他开始头疼该怎么办了。他有些后悔,他让阿无代他去东京时,并不知道阿无是沈家那离家出走的一娘子,更不知道沈青梧多年前认识张家的人。沈青梧想了想:“没说什么重要的。”她望他一眼:“别紧张。没把你的名字告诉他。”博容:“……”他想沈青梧有了些什么猜测,但沈青梧没有说出来。沈青梧背对着他而坐,玩一把匕首:“我不会告诉他关于你的消息,但他很聪明,你现在可以开始提防他了。我也不会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博容就是博容,我不在乎你是谁,有过什么过往。“你没问过我的过往,我也不问你的。我一向公平。”博容沉默片刻。他温声:“好孩子。”沈青梧扭头,露出有些狡黠的、跃跃欲试的神色:“那我能独自带兵吗?一万以上的兵。”博容对她笑得四平八稳:“不可以。”沈青梧立刻撇过脸,不再搭理他了。博容:“……”他笑着退出军帐,为这个有个性的娘子连连摇头。他同时产生一些忧虑——东京不知道他的事,张文璧也不知道他的事,但他不知能瞒多久。张家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三郎,那个被一娘养大的孩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能在剧变来临前,保护好家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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