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看得我视线模糊,然后他说,九儿,就唱一个,就一个,多一个我都不要,真是,好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真是,怪想的……
我说我操你大爷,林强你丫是不是人呐,啊?你有完没完呐?你嘴里吐出点儿新鲜词儿来让我听听不成呐!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牛逼你给我来点儿新鲜的!
他不说话了。
我等他开口,等到他的面容在我面前模糊起来,我突然间怕了,怕这模糊再也无法清晰具体,猛的上前一步,我喊了出来。我说我唱,你想听什么我唱什么!想听谁的我给你唱谁的!你说,你想听什么?你赶紧说!
他没有沉默太久,他说,他想听《未了情》。
我说没问题,不就田震那老歌儿嘛,对吧?成,我给你唱你听着啊,“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
我唱着,唱着,他在我视线里的清晰度就愈加弱了下去。我急了,我说我明明给你唱了!你凭什么还敢消失啊你?!你让我唱,那我是唱得难听啊还是根本唱错了?!你要觉得我唱的不好干脆给我滚蛋!你找田震给你唱去吧!这么娘们儿的破歌儿我他妈还就真不想唱了呢!你滚,你赶紧滚,老子不伺候了!!
我让他滚,他就确实慢慢消失了,他足够听话,我却并未觉得这有多令人欣慰。
我最终喊出“你给我回来!!”,是在他只剩了如烟如雾的一丝一缕残存影像时。
我想,我怕是真的喊迟了,因为他终于没能再回来,这回,他没听我的话,又或许,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一个激灵,我猛然惊醒。
心跳的让我想吐,我甚至不能定定神好好看看自己在哪儿。只觉得眼前一团灰白,好像让人扔进了石灰浆里,无法呼救,无法呼吸。
好半天,我才慢慢反应过来,我在自己家里,在自己那豪华的新家里,这是浴室,这是浴缸,水是热的,我正凭借那热度缓解浑身上下没来由的疲乏。
屋里极其安静,我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的耳鸣,然后,就在我还惊魂未定时,一声近在咫尺的电话铃声就又让我打了个寒噤。
想起来手机就扔在浴缸旁边的洗脸池台面上,我低声骂了一句,伸手过去摸电话。
手上没什么水,但还是打滑了,于是,本来就没拿稳的手机划出一道扭曲的抛物线,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浴缸里。
我想,没有比这种情况更可气又可笑的了。
电话铃声终于安静下去了,躺在水底的手机冒了几个泡,连屏幕灯也跟着没了亮光。
到最后,我是在座机里和刚才给我打电话的川儿交谈的。
“你刚才忙什么呢?手机怎么挂了?”他小心问我。
“啊,别提了,没拿住,掉水里了。”
“啊?哟,那,捞出来没有啊?”
“捞出来了倒是,就是……不亮了。”我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有心思乐啊,明儿赶紧修理去吧。”
“嗯,成,明儿我先跟嚼子碰个头,拿完曲子回来我就去。”
最后交待了几句之后,川儿挂了电话,我裹着浴巾往后一仰,躺在有点凉的床上。
讽刺极了,刚给我爸买了手机,我自己的手机就泡水了。
“得……还上那家儿修理去得了,倒是熟了。”苦笑着,我看着手机屏幕里头的水雾和气泡,然后,在想到那家店,想到白天我和我爸去买手机的经过时,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啊……我没记错,当时,那家店里放的歌儿,就是那首《未了情》啊……
“日有所思……还真就夜有所梦了嘿。”我放任视线漫无目的在天花板上游走,脑子却开始跟着那首歌后头的词句越想越远。
“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恨重重怨重重,人间最苦是情种,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后头的词儿是这样的,我记得。
其实,怎么说呢?我也算是有进步了吧,至少这次的梦里梦外,梦中时梦醒后,我都没哭。
我确实没哭……
叹息伴随着自嘲的笑声吐出,想来也真是讽刺啊,即便是在梦里,我都不曾唱一首自己写的歌儿出来。可能就真的如同嚼子所说的,人呐,老是觉得别人的话比自己的经典,大文豪,写了多少书,你问他最喜欢哪句话,他告诉你的兴许还得是别人文章里的词儿。人有时候就是如此,需要的是一种感同身受,是一种心有灵犀,是一种自己的潜在想法让别人用大白话说出来反而会更动情的怪异感觉。
现在想想,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就像曾有那么一回,在嚼子后来被川儿冷清了三年的某一天里,我跟他上酒吧闲聊,他听着酒吧里放的《我的情歌》,大放厥词说什么这歌儿听着都让人想死,什么叫“总觉得等待不能太长”啊?什么叫“分手也许是体谅”啊?这他妈都什么词儿啊这?
我讽刺他,说他一在感情上遇到挫折,就觉得天底下的苦情歌都是给自己写的。他倒是没否定,只是说,这歌儿也忒苦了,苦大法了,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说,那你想听高高兴兴分手的歌儿啊?有嘛?反正我没听过。
他来劲了,说怎么没有啊,绝对有!就算没高高兴兴的,也有痛痛快快的吧?就那个,就那什么……啊对了,就《话说从头》,高明骏的,那不就挺痛快的嘛!“当爱走过,何妨痛痛快快把泪当酒”,你听听人家这词儿写的!哎!我说,你们这儿有高明骏的歌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