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簪缨临死的前夕,是新安王率二十万大军攻进建康,兵临城下,点名要她作交换。可惜上辈子簪缨不及与此人照面,便油尽灯枯,含恨而亡。她重生以来,便一直在想此人到底是谁。最开始她以为新安王就是小舅舅,因为遍览南北两朝,只有小舅舅的英武神勇才配得上调动二十万控弦之士,逐鹿中原。然而后来与他相处日深,簪缨才想到最关键的一处不对劲,前世哪怕小舅舅与长大后的她没有见过面,可有上一辈的情份在,他若得知自己受伤困在宫闱,不会拖到两年后来救。再联系小舅舅身上的蛊毒,关于他上辈子的结局,簪缨总不敢深想……她便猜测,那新安王若非宗亲藩王,说不定是像乌龙与手一般的横空出世之辈。洛阳有一县,县名正是新安。这件事横亘在簪缨的心头,所以方才她遽然听闻,才会吃惊。驿馆中堂灯火大亮,通明如昼。营地在向城阙处紧急调兵,城中百姓在睡梦被城外的动静惊起,未免人心惶惶。而李掌事得知后,法地胡乱冲撞。”龙莽眼神狠辣:“妈的,围了!”消息报进驿馆,众人都一头雾水。沈阶微微思量,簪缨已开口问杜掌柜:“按照脚程,颍东的佃户可会这么快到达?”杜掌柜一听便跌手,“是了,必是他们!此前老钟传信说,那些人颠沛久矣,因小娘子收留眷顾而十分感恩,恐是听说小娘子有所差遣,便日夜兼程而来,恰遇有人围城,便冲了上去——不好,他们哪里是乞活兵的对手?”沈阶神色少见地凝沉一分,“这非重点。重要的是乞活帅之前未必有与蒙城为敌之心,一旦被突变激怒,会不会改意攻城。”
簪缨忽然起身:“我欲去城头一观。”“女郎,不可。”“小娘子,外头危险,不可去!”“小东家三思……”她这一句话,瞬间引来一室人的紧张。但簪缨并非好奇逞强,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虽不知龙莽确切的身份,却能确定乌龙与手便是前世在李景焕登基后,最先揭竿而起的流民首。他如今与龙莽部队相遇,岂不正像,最早反晋的流民帅与最终定鼎中原的新安王之间的一番较量……若非因她的缘故,乌龙与手此时应该还在忍受公孙氏族的欺凌,乞活帅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根本不会遇上。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串联了起来……直觉告诉簪缨,不应放过这个一探究竟的机会。“我身边有影卫保护,不怕。”她意已决,出门前却也不忘在披风里加了件护心薄甲。待她领人驾马驰至城阙,登上城头,城外的混乱几乎已经平息了。那伙佃农不是乞活兵的对手。除了最开始出其不意砍倒了几匹马,很快被龙莽的人包围收拾了,一个个捆成粽子模样,扔在马阵前。王叡谨慎起见,没法开城助援。见女郎亲自过来,他先是一骇,等听明了女郎之意,他点头,定神向城下高喊:“莫要伤人!我等只望与大帅井水不犯河水,大帅莫伤我们的人,有条件尽可提出!”龙莽抬头一望,只见城垛正中的位置,由玄甲将军换成了一个矮个头的人,只见天黑距远看不清面目,只隐隐瞧着身条纤细。龙莽目烁微光,饶有兴味地笑道:“小虾米不值得爷爷塞牙的,给你们就是!”簪缨驻立高墙之上,眉心微微一动。王叡也是未料他如此容易便松口,再一想,焉知这边一旦开门纳人,对方会不会趁势猛攻入城,倒有些进退两难了。龙莽等了一会,马蹄焦躁地冻硬的土地上踏了踏,粗戛的嗓音挟带不满,“怎么,你们要人,爷爷的诚意摆出来了,难道还要我后退二十里?敢杀樊家人的主儿,不至于只有蚂蚱胆儿吧?”这句话意有所指,不冲别人,分明是在针对簪缨。簪缨目力不及,看不清那言语张狂不逊的龙莽目光所在,却觉有一道视线如芒在身。冷风吹拂她的脸颊,簪缨慢慢捏紧手指,不接挑衅。随行的沈阶侧了下身挡住风口,在簪缨耳旁轻道,“对方来意尚且不明,若这些捆绑的人中混了乞活细作,入城后有所图谋,万万不妥。”他声音压得更低,“我知女郎心软,但切不可为了数十人命,将城中布防露出缺口……”“我知。”簪缨道。她还不至于这么昏聩,都是人命,当初她在城外动手,是算出有七八分把握,而今夜之事处处透着古怪,两害相权,她也得忍住。城上不松口,底下被捆住之人也真是硬气,一声不吭。龙莽见状,也不做杀人示威之事,就那么扛着斩|马|刀在肩,不攻亦不去,悠悠然逗留着。簪缨别的做不了,至少不输势,便立在城头,与之对峙。王叡担心更深霜重,劝女公子回城,此处有他守着。簪缨不应。直到黎明将近,双方都人困马乏,龙莽甚至在东方露出鱼肚白的天色下,仰卧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两腿冻得僵硬的簪缨这才下城头。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龙莽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发令:“撤。”乞活兵众领命,齐齐打马返走。就在他们拨马将撤之时,身后的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响,龙莽回望,见紧闭一夜的铁门居然开了。五匹轻骑从城中驰出,四将在后,为首却是一位玄衣劲装的玉面少年。与其说少年,那秀眉娇颜,轻窈身段却瞒不住有心人的眼,分明是位女扮男装的美娇娥。龙莽直视骑首之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没人看见他嘴角一闪而过的苦涩,咂摸着:“都是爹生娘养的,还真有人长成这个模样……”簪缨生相秾丽娇人,是天生扮不了男人的那类女子。她下城头后并非补眠,而是沐了个热汤浴,换了身简便行头,准备与这位乞活帅当面一晤。她催动座下的汗血马驹慢慢驰近,净髻高额,神色沉静:“大帅且留步,昨夜之事,还未向大帅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