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绞着手指,决定和盘托出当日思量。
“原先我打算得过且过,双夫的事能不说便不说,可嫂子提到叔嫂丑事传出去的后果,我才惊醒不说不行。私通乱伦,就算没证据,有这疑影儿在,要害你在人前人后直不起腰,抬不起头。这对你太不公道。”
她继续说:“况且你靠走乡下向妇人卖货挣钱,男女干系上头名声臭,十里八乡还有多少人肯照顾你生意?村子都休想踏进半步。这么一来,你谋生的一条路子便走绝了。”
“至于说,不全为了你……”原婉然踌躇一下子,慢吞吞道:“我嫂子说,你和女主顾传过闲话。”
赵野慵懒的眉宇难得带了一分正经,“全是没影儿的事,你别当真。”
“相公,你放心,我不吃你的醋。”原婉然连忙澄清,原以为赵野听了会一笑,他却没有。不过不笑无所谓,他耸了耸肩,一样表示这事在他们之间就算揭过了。
她便回到正题,“相公,你在京城,听到十法寺的新闻吧?”
“唔,秃驴假扮送子神仙,奸骗妇女。”
“郑大娘说,十法寺的案子抖开,进过静室求子的妇女连同她们的孩子,下场都不好,可是其他妇人没进过静室求子,只因为常去十法寺参拜,跟寺庙沾上边,也遭了殃,受娘家夫家猜疑贞节。”
赵野懂了,“你担心如蔡氏所说,旁人以为我乱伦的事都做得出,自然跟女主顾也干净不到哪里去,那些女主顾的家人会信了从前那些闲话,找她们麻烦?”
原婉然颌首,“清白受人冤枉的滋味多难受,我很明白。既然自己不愿意倒这种楣,也不该连累别人倒霉。”
她说这话时,一脸严肃,湿润乌黑的眸子神光清澈。
赵野看着她认真的小脸,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少时,他放开她,转回面朝前方,扬绳轻抽马儿一记。
“婉婉,关于我的出身,你嫂子没说谎。以前跟你提过的天香阁,我在那里出生长大。”
赵野语调轻淡,不过由于题目严肃,原婉然小心地静静听着。
“我娘的确是妓女,她弄不清我是哪个嫖客的种,也不肯让我随她的姓——那女人到死都不曾提过,她本名姓啥名谁、老家籍贯在哪儿——总之,她挑了百家姓里头一个字给我作姓氏,名字里那个‘野’字……”赵野笑了,“取‘野种’的意思。”
原婉然无语,世间父母求孩子好养活,给孩子取贱名乃常事,但多取狗剩、狗蛋之类,而“野种”这词在这世人极重家世清白的当今,全然是贬低意思,没有丝毫善意可言。
一个母亲得多讨厌孩子,才这样命名?
赵野大抵猜中她猜想,道:“我娘确实拿我当肉中刺,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没眼色,老爱靠近她,她便一把推倒我。”彷佛讲一椿趣事,他笑着说:“我在地上滚,一边滚一边傻乐,当她同我玩游戏。”
原婉然生为女儿身,鲜少从父母那处得过重视关爱,对赵野同病相怜,心里一下又亲近许多。一忽儿又记起赵野回来翌日,她在两人温存后不久,猛地推开他,他便动了气。
当时她那一推,勾起了赵野很讨厌的回忆吧?
原婉然对丈夫怜惜、歉疚等心绪油然而生,伸手向他想握住他的手表示安慰,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她愿意向赵野表同情,但赵野愿意旁人同情吗?赵野带笑提起往事,不在乎也好,伪装也罢,显然都无意向人示弱露出丁点颓丧。
赵野明明向前望,却冷不防伸手准确抓住她的,往自己身上胡乱摩挲。
“想摸哪就摸哪,自家人,别客气。”他笑吟吟道。
“我、我没想摸。”原婉然立时想这般辩解,然而她朝赵野探手乃不争事实;说“我不是客气”更不妥,万一赵野也跟她‘别客气’——这个人完全教人拿不准下一步会干什么,或者不会干什么——光化天日,两个人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想来想去,原婉然决定一动不如一静,外带闷不吭声最稳妥。
赵野轻轻握住她的手搁在大腿不放,又说:“天香阁专做王公贵人、富商巨贾的生意,里头姑娘琴棋书画诗词唱曲都要精通,吃穿用度极讲究,我跟着读书识字,顺带学烧菜做饭一些杂七杂八的手艺。妓女生的孩子也是贱民,我原该留在天香阁做龟奴,给姑娘们扯皮条打杂,后来遇上机会,脱出贱籍。”
原婉然记起一事,因问道:“我嫂子下春药,你一口便尝出不对劲……”
没等她把“也是在天香阁历练出来的本领”的余话说完,赵野瞬间眉头蹙起尖角,双颊绷紧,握住她的手紧缩如铁箍。她吃痛,险些闷哼出声。
不旋踵,赵野脸上回复平日的慵懒,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