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我本来就认为应该重新清丈耕地,沉晨不过是觉得尚不妥帖罢了,这招是许留仙心急了……就是不知道她在急什么——哎,那是我的茶!”女帝从法兰切斯卡手里夺回茶盏,盖碗里却已空了,“……长宁,再给朕上一盏茶来。”
“喏。”长宁在外间应了一声,不一会却又快步进了殿来,“陛下,崔侧君求见。”
“纯如?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女帝不解,却还是允了,“让他进来吧。”
法兰切斯卡一听,这多半就留崔简了,他忙放了密报从后门出去了。
“陛下,臣侍昨日下午查验了账册,今日又在各个宫殿转了转,整理了需要修葺的宫殿名录及大致的修理内容,这是臣侍草拟的章程和预算,还请陛下过目。”
“纯如做事朕一向放心。”话是这么说,女帝还是把折子拿过来,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
崔简这般人才,不入朝堂实在可惜,女帝不禁心下感慨,才一天多的时间,就已经把各宫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甚至连工部运料制漆的费用和时间都考虑在内,说是草拟,实际上已经可以拿去督办了。要不是先帝定的婚约,他必得是个前朝的能臣。“好,纯如你只管安排内侍省照办就是。”
“谢陛下恩典。”崔简谢了恩,“臣侍还备了些宵夜给陛下。”
此刻提起来有些突兀,像是在背提前写好的词。
女帝扬起一边眉毛。
恐怕递章程不过是幌子,实际是来邀宠的吧。
怎么回事,昨天还说自个儿蓄须了不宜侍君,今天就转了性子巴巴儿地来送宵夜。平时不都是老老实实办事,谨慎周全没一丝差错,此外再不多一句嘴的么。
她这才发觉今日崔简换了一身泥青色的广袖纱罗道袍,里头的衬袍也是纱罗制成,看起来飘逸许多。他本生得美貌,便是年纪长了也独有一份儒雅风度,这身衣服的确是极衬他的。
“纯如坐吧。”女帝不禁发笑,“给朕带了什么宵夜?”
“臣侍想,陛下政务劳累,牛乳羹清淡落胃,还可安神,很合适。”崔简每每到了讲章程的时候就变得健谈起来,若真要他卖弄风情,他实在是半点也做不出来,说话都变结巴了。
明明就算站在那都有几分正经的风骚,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不叫绿竹端上来?”
“是,臣侍浑忘了,绿竹……”
女帝只觉好笑得很,待绿竹放了食盒便将人都遣出去了。长宁机灵得很,甚至带上了暖阁的门。
侧君有些紧张,两个拇指不住地摩挲衣袖。
“还不来伺候朕用膳?”
“是,臣侍遵命。”崔简啊崔简,你四十七了,不该是这么羞涩的了,侧君默念起来,眼下是陛下宠爱,该欢欢喜喜承恩才是,便不说崔氏嫡长子的身份,便是平日里掌管内宫的魄力又都哪里去了,怎么这下连手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女帝可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看他无所适从的样子以为他不想侍寝,便道:“纯如若实在不愿朕也不勉强,你多年辛苦,朕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开罪你。”
“不是的,陛下……”昨日的梦魇那样真实,女帝昔日银红的背影又落在他心上,让那一夜的难堪渐渐延长成了巨大的阴影,“陛下,臣侍只是,太紧张了……”他说到最后声音竟弱了两分,看在女帝眼里只觉得惊奇,崔简入宫十九年,从来将世家大族公子的脸面摆得最重,凡事总求一个不卑不亢,一分弱也不肯现于人前,不成想今日这一番小意温柔倒别有意趣,那容色衰颓的脸都有了点年轻时的风采。
“你先坐吧,别空站在那了。”女帝自己端了碗来,舀了一勺,“还不错,是你的手艺?”
“是,臣侍入宫后没什么可做的,便学了厨艺来,本是打发时间的事务,陛下谬赞了。”
果然说到寻常话题他就自然许多。
“学了哪些菜色?”
“臣侍不擅大菜,便专学了些点心羹汤,陛下若觉得好,臣侍便做了来。”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臣侍记得陛下最爱牛乳甜糕,明日便做了送来。”
“你操劳得多,不必专程送什么吃食,”女帝放下调羹,崔简忙摘了帕子替女帝拭唇,倒让女帝愣了刹那,“新秀入宫后你也仍旧是理内宫事的侧君,朕终究是敬重你的。”
是敬重,不是爱重。
崔简自认并非糊涂人,也早知道女帝心里挂着的是谁,但想到其中分别终究还是失落。
他不过是出场得晚了些,便一丝机会也无。
“是,臣侍心中都明白。”他端起世家嫡公子的脸面来,露出一个儒雅的微笑,“多谢陛下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