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雁椿的肩,叮嘱凡事不要钻牛角尖,更要相信现在的自己。雁椿郑重点头,离开调查中心后打了辆出租,前往机场。订了机票这件事,雁椿撒谎了。见到言叔之前,他其实并不打算立即返回骊海。关于他的记忆,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答案,他和言叔的隔阂和矛盾也需要时间来处理。可谈话出乎他预料地顺畅,他们彼此坦白,梳理出一条接近真相的线,而要抓住真相,只能由他去找另一位当事人荆寒屿。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荆寒屿,一刻都不想在首都停留。去机场的路上,雁椿在手机上浏览机票信息,今天到骊海的航班还有,不过都在晚上,需要等待。他毫不犹豫下单,感到肌肉中传来阵阵鼓噪,那种近似兴奋的感觉令他轻微发抖。言叔说,他可以相信自己和荆寒屿,荆寒屿也许值得信赖,甚至会成为一把束缚他的锁,因此他无需惧怕和荆寒屿一道寻找答案。可他如此急着回去,并不是想立即和荆寒屿长谈。他的目的简单得多,也纯粹得多——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见到荆寒屿。他的躁动再次积蓄起来了,想找荆寒屿释放。舌尖仿佛涌起那日舔过的血,血色玷污了皎月,红月高高挂在天上,引诱他犯罪。而对荆寒屿的犯罪,却是被允许的。雁椿偏头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往肺里长长吸了口气。心里一个声音问,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做什么吗?心里又一个声音明确地答:我知道,我不是疯子。到了机场,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雁椿办完手续,过了安检,找了个旅客相对少的位置坐下,脑中开始重放不久前和言叔的对话。跟着卡尔通博士治疗、学习时,他研究过许多涉及心理、犯罪心理的课题,博士盛赞他的天赋,他也确实靠着与生俱来的犯罪人格给与警方大量帮助。但回国的四年,他忙于分析嫌疑人、被带到他面前需要帮助的患者,却忽视了一点——审视自我。他早就给自己下了一个不可更改的定义:疯子。即便卡尔通博士在送他回国之前出了一份繁长的报告,声明他多年来积极配合治疗,效果显著,虽然尚需要自我约束和定期心理反馈,但已经是能够融入社会的正常人。疯子生活着牢笼中。疯子不配幻想心上人。疯子有任何情绪起伏都是错。疯子只能永远冷静,永远理智,做一个为警方服务的机器。他对自己的定位如此之低,所以当言叔毫不吝惜赞美时,他胸膛起潮,眼眶灼热。言叔将他拉到了一个能够审视自己的轨道上,他不由得回顾自己身为顾问的职业生涯。好像,他并非始终如机器一般将感性和理性切割开来,在与犯罪者共情时,他感到的不是杀戮的卑劣快意,而是悄然膨胀的愤怒。他也能感受被害人家属的悲恸,在死亡面前,他不是无动于衷。而当邪恶向他伸出橄榄枝时,他哪一次不是冷漠地斩断。博士对他有信心,言叔对他有信心——他们是他那段阴沉过去的知情者。叶究将他视作支队唯一认可的顾问,袁乐、韩明明这些同事把他当做自己人——他们是不知情者。他的牢笼其实早就打开了,他却抱膝蹲在里面,害怕走出去。夕阳在一整面玻璃墙上沉落,晕染出巨大的光海。雁椿在人来人往中紧紧捏住眉心,沉浸在对自己的不信任和别人的肯定中。他是个很大胆的顾问,想法有时“不切实际”到让叶究发火,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胆怯又保守。万一呢,他悲观地想,万一博士和言叔都错了呢?我还是那个疯子,只是伪装得太好,骗过了所有人?“啊——!!!”突然,侧后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是小孩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雁椿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坐在那个方向的旅客有的匆匆起身离开,有的警惕地观望。喧闹的中心是两个一米八往上的壮年男人、一个头发被扯散的女人、被女人护在身后的双马尾女孩。他们穿着普通,身边放着几个老旧的旅行手提包,其中一个男人一脚踹向女人的肚子,女人痛叫一声,狠狠摔在排椅上,男人飞快赶上去,抓着女人的头发散耳光。已经有旅客报警,但机场警察和工作人员还没赶来,施暴的男子牛高马大,看上去很不好惹,有人想上去帮忙,被男人凶神恶煞的眼神吓退。雁椿见状,没有考虑,迅速冲入人群,在扇耳光的男子将要再次动手时,强横地握住对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