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椿不是编内人员,本不能旁听这场分析。但因着和言朗昭的特殊关系,他在门口和认识的警员寒暄了会儿,就悄悄推开后门,坐在后排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这样的分析会他参与过多次,每次都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般端坐,听得聚精会神,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但这次,即便站在讲台上的是他的恩师,他也不断走神,想着别的事。那天和荆寒屿在日料店,他多年来第一次失控,事情却没有像他害怕的那样往不可收拾的方向杀去。他在荆寒屿的安抚下奇迹般地冷静下来,还问出了忍耐许久的问题。荆寒屿认定他告过白,而他毫无印象。荆寒屿不像在撒谎,假如不是臆想,那出问题的便是他的记忆。当年是言叔救了他,给他改变和重生的机会,他的治疗,言叔也跟了前半段。如果是记忆被消除改变,言叔也许知道些什么。雁椿心事重重地看向讲台,却什么都没有看。他心里其实插着一根刺。他从一个热衷犯罪的变态小孩成为心理专家、刑侦支队的顾问,言叔功不可没。他也清楚在极端情况下,影响一个人的记忆是不得不做的事。可他珍贵的记忆在不知不觉间被清除了,他无法不在意。他从骊海市赶来首都,就是要跟言叔要个答案。分析会还未结束,不过言朗昭的发言已经结束了。雁椿进来时,他就看见了,回到座位后和身边的队员打了声招呼,就快步离开会议室。雁椿也立即起身,从后门离开。言朗昭手臂夹着文件,站在走廊上等他。“言叔。”雁椿走过去,不忘寒暄,“刚才的分析很精彩。”言朗昭笑了声,“听都没听,还精彩?”原来自己坐在最后一排发呆已经被看穿了,雁椿意外也不意外,言叔那是什么人物,常年奔走在最凶险的现场,和最奸诈狡猾的犯罪分子打交道。他是言叔带出来的,还不知道言叔观察一个人的时候有多细致?雁椿低下头,“被您发现了。”言朗昭带雁椿回自己的办公室,“你这个小崽子,在电话里说来看看我,我一听你语气就觉得不对。说吧,出什么事了?”这间办公室雁椿特别熟悉,回国后他没有立即去骊海市,言叔带着他查案,他没有自己的地盘,就在这里摆了张桌子。这张桌子到现在也没搬走,就放在窗边,言叔各种资料堆得乱七八糟,唯独没去祸祸他的桌子,上面还整整洁洁的,随时可以供他办公。一看到这张桌子,雁椿心头就渐渐泛热。不久前他还因为记忆的事拧巴,现在又说服了自己——言叔不会害他。言朗昭年轻时喜欢喝汽水,办公室不是堆着可乐就是雪碧,现在也学同龄人养生,泡了一大壶红枣枸杞茶。雁椿接过一杯热乎的,切入正题,“言叔,我这次来,确实是因为一件事。当年您把我送出国,交给卡尔通博士的团队治疗,有没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修改我的记忆?”他有点紧张,以至于咬文嚼字,不像口语。平时他不这样跟言叔说话。十年前郁小海遇害,各种证据指向他,寰城警方认定他是凶手,首都来的协查组却认为凶手另有其人。言叔是第一个相信他的人,为他解了人生最大的困局。这些年他在言叔的羽翼下成长,言叔没结婚,没有小孩,他们的关系亲如父子。言朗昭握着茶杯的手微顿,但那反应只是惊讶,和躲闪无关,“你觉得记忆有问题?”雁椿直视言叔的双眼,“您先回答我。”言朗昭正色道:“没有。你提到迫不得已的情况,我不知道你对迫不得已怎么定义,但当时卡尔通确实建议过,模糊或者清除掉你关于雁盛平的记忆。”雁椿倏地挺直腰背。言朗昭继续道:“因为博士经过评估,发现这段记忆对你影响最大,你当时反复被折磨,情况越来越糟糕,不管是药物还是心理辅导都几乎没有作用。你不断哭泣,伤害自己,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是怪物的小孩,我也是怪物’。”陈旧的记忆翻涌,像奔腾的巨浪,带来腥臭咸湿的海风。它那样高,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惩罚,迎头打来,仿佛顷刻间就要淹没整个世界。雁椿轻轻收了收手指。浪确实卷了过来,却被坚固高耸的堤坝阻挡,碎浪咆哮呜咽,最终只是打湿了堤坝上少年的裤脚。雁椿就是那个少年。高三,降临在他身上的厄运不止郁小海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