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洛兰妮雅感觉自己的音感稍微回来了些,于是略做思考,决定挑选记忆中的一首鲁特琴组曲,也就是巴赫BWV995中被称为加沃特舞曲I的那部分。
当然,不是完整演奏,莱雅琴的音域范围毕竟不如鲁特琴,也做不到升降调,但音质接近、风格接近,倒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她指尖一动,弹奏出了第一个音符,大约足足两秒的停顿过后,才接上第二个,第三个,然后便又是数秒的间歇。
这样的表现,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演奏。
可逐渐地,停顿与间歇变得越来越少,这首传世的巴洛克风格古典乐纵使并不完整,也依旧展现了它足以攫取人心的魅力。
演出渐入佳境,聆听者的神情也从开始的欣赏逐渐转为惊叹。
苦于缺音少阶和右手酸痛的困扰,洛兰妮雅大约只演奏了三四分钟,便在一处间奏的旋律前停下,眼神却带着几分怅然而恍惚,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演奏状态中脱离出来。
“这真是,真是……”受到胸腔内侧的情绪催动,特里斯坦忍不住鼓起掌来,“太惊人了!我想过您方才或许只是在自谦,但完全没有料到您谦虚得远超我的想象!看得出来,您先前的表现确实十分生疏,可您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回熟悉感,还为我演奏了一首前所未闻的乐曲……真是……这太出乎意料了……抱歉,我现在有些激动,或许说话也会变得语无伦次,可我真的十分好奇这首曲子的曲名,还有它的创作者……如此优秀的乐曲,不该默默无闻才是……”
洛兰妮雅确信自己神智清醒,可不明原由地就是有些头晕,就连回答时的感觉也轻飘飘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当然,它可是名家之作,传世的经典,怎么会默默无闻呢?你没听过,肯定是你的问题啦……这样吧,我再弹一首,你听完再给评价,好不好?”
说完,她也不等青年骑士回答便又抬起了右臂,方才的酸痛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样消失无踪。
她感到有些困惑,可这点困惑在想要继续弹奏乐曲的冲动下变得微不足道,于是她摇了摇头,彻底抛开疑惑,让手指追随自己此时无比放松且轻快的大脑,弹奏出一个个欢快而连贯的跳跃音。
特里斯坦愈发惊讶,却又更加欣喜于她展现出的自我,那自我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任何一人——这绝非为了提升自己身为贵族淑女的价值、而去苦练习得的高雅才艺,也绝非出于一时爱好、便找来几张广受赞誉的知名曲谱强行记下……而是一种别的什么,他一时有些说不上来。
如今被奏响的第二曲目,同样也是他未曾听闻的乐曲,虽不如前一首的编曲那般精湛绝伦,但却前所未有地契合她的演奏风格。
它的旋律是如此自由、不受拘束,情绪是如此饱满而奔放,通过它,仿佛就能倾听到演奏之人于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呐喊。
这首不知名的琴曲成为了她的言语、她的歌唱,是只有听众才能觉察到的情绪宣泄。
直到此刻,特里斯坦终于能确信方才产生的那种难以言明的感觉,究竟该让他使用怎样的描述了。
那是一种“生来便该如此”的命运感。
毫无疑问,他偶遇的这位迷思女士绝对是音律的天才!
若非如此,若非拥有与生俱来的才能,是无法演奏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乐声的!
特里斯坦为这个发现感到难以自持的振奋,要不是乐曲尚未结束,他现在就想过去拉起她的双手,在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印满代表他敬意的吻。
通俗点来讲,他想认真欣赏一番迷思女士的双手……毕竟你想啊,天才的手肯定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吧。
不过至少,现在就该摒弃杂念,沉醉于这段动人心弦的琴音之中好好品鉴。
就在特里斯坦期待着下一小节会出现怎样的旋律主调时,突如其来的变化便造访了乐曲原有的和谐节拍。
刺耳、凌乱的杂音响起,身着黑裙的纤细女性一手紧握着琴身,原本正在演奏的另一只手却颤抖着抬起,最后像是万分痛苦地又捂紧了额角。
特里斯坦反应迅速,箭步上前扶稳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脸上满是担忧。
“女士,出什么情况了?您身体不适吗!是哪里不适,头疼?”
“我……”洛兰妮雅只觉得大脑右侧的某处几乎疼得她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泪水让她说话时都带上了一点哭腔,“琴,你收好……我,我不能再继续……”
不能再继续了,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尽管不明缘由,但她知道……若是继续下去,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
“好,好,您不必勉强自己!”特里斯坦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意外,颔首应下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
他先是收好了琴,紧接着便急匆匆地从身上不知哪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又一个像是吊坠和护符模样的东西:“这是驱病的圣物,然后这个是促进伤口自愈的祝福灵符,这边这个是作用于精神上的……”
他飞快地介绍着自己拿出来的这几样东西,然后一股脑全都塞进她的手里,也不管到底对不对症,总之疑似有用的全都用上准没错。
最后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圣物或护符起效了,特里斯坦只觉得自己正紧握着的那只手似乎正从冰冷中逐渐回温,因疼痛而产生的微微颤抖也停止住了,显然情况正在转好。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脱离了未知病痛的侵袭,他放开扶于她肩上的支撑,略带一丝不舍地垂眸注视着那只被自己五指和掌心彻底包裹住的小手,数秒后才告诫自己不该如此唐突。
“您现在……好些了吗?”特里斯坦关切地问着,同时不忘松手,回到意外发生前的社交距离。
洛兰妮雅茫然地眨眨眼,感觉到自己几乎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可方才那阵剧烈的头疼却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彻底消散不见,仿若幻觉。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有些朦胧了。
刚才她真的产生过头痛吗?不是错觉?再之前,她是在做什么来着,为什么回忆里的画面全都像是蒙了一层雾……
“迷思女士?您这是怎么了,我感觉您现在的脸色很差,需要去楼上的休息室里暂时歇憩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