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急切又毫不掩饰着紧张的语气里,很有几分霸道的酸意。韩知竹面色平静,声音也不疾不徐:“和我娘亲一起逛过。那时我约六岁。我记得,糖葫芦很酸,但我很开心。”程雁书的霸道酸意立时便收敛成乖巧的讨好:“大师兄,阿姨……伯母……不对,是令堂,令堂她可是住在咱们四镜山附近吗?”韩知竹的视线越过夜市上的熙熙攘攘,直落在遥远的街道尽头,过了半晌,方才缓声道:“我娘亲仙逝已久。”程雁书心里瞬间一窒,心慌撞击心口,撞得他不由得慌乱地垂下视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快速检讨过自己因为幼稚的醋意而无意戳了大师兄失去母亲这个伤口的行为后,他喃喃无措,小声嗫嚅道:“大师兄,我……”韩知竹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两个字:“无妨。”看着心情似乎难以形容而神色也非常愧疚的程雁书,韩知竹又轻声道:“不说饿了吗?既不想吃糖葫芦,那么想吃什么?”程雁书心里更愧疚了,立刻盘算着如何转移话题。他的视线瞥到了十步开外的一个小摊子,赶忙指给韩知竹看:“大师兄,那里!”“是糖画吗?”他说,“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小时候我可喜欢了,最喜欢龙和孙悟空的糖画,又大,又漂亮。”“喜欢?”韩知竹应允,“那便去看看。”得到了韩知竹的许可,程雁书立刻快步向那糖画摊走了过去。走近一看,确实是他小时候挺喜欢的糖画,融化糖的小铁锅,和带着竹片做成指针的转图案的箱子,也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程雁书更是来了兴致,期待地问那糖画小贩:“你能做糖画人像吗?”小贩立刻拍着胸口自夸:“当然能,我画人像画得可好了,镇上谁不知道?客官来一个?我画出来的,包准客官看了都不舍得下口吃了去!”“真的?”程雁书愈发兴致勃勃了,“那你给我大师兄画个。”程雁书说着,回身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韩知竹。原本应该已经走到他身后的韩知竹却不见了踪影。视线落空的一瞬,程雁书心里便立刻泛起熟悉的荒凉和空落——这地方,不对劲。果然,他再回头,热闹喧哗的夜市变成了一片死寂,糖画小贩、夜市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仿佛是一个拙劣电影拍摄场地的仓促布景。原本被灯光映照亮如白昼的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诡异的雾,若有似无却又遮天蔽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感受,是令人心里毛躁而烦闷的朦胧。程雁书都懒得去找那浓绿邪恶的光晕在哪了,他满心只有一件事:他此刻没有跟在韩知竹身边,大师兄要是被心魔迷障趁虚而入地惑住了,会怎么样?心下大惊,程雁书想也不想地用力咬向了自己舌尖。只是这一次,在牙齿狠狠切向舌尖的那一瞬,眼前烦闷的模糊朦胧竟然消失了,夜市中那热闹的人来人往喧嚣嘈杂顷刻重现,像是忽然揭开了一层幕布,一切又都按照剧本流畅地开始了运作,没有人觉得不对,各行其是的张罗着,那糖画小贩还在拍着胸口殷勤地说:“客官,是要给师兄画吗?”只有程雁书,实打实的疼痛依然逼出了他眼里的水光,只是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差点厥过去而已。此刻,痛汹涌地漫上来,他忍着痛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抬眼四望。在十几步之遥外,灯火疏淡光影复杂交错的小巷巷口中,韩知竹左手执着归朴,正也定定地看向程雁书,在那复杂光影中,于眼底流转着同样复杂交错,无法言说的情绪。程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冲过去,站在韩知竹面前后立刻抬手紧紧抓住韩知竹的双臂,慌乱而又无比仔细地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又卷着还在疼痛中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连声确认:“大师兄,你被心魔惑住了吗?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咬破舌尖漫出来的血漏出来,渗在他的唇边,竟在夜市泛过来的光中显出一种又凄凉又艳丽的美来。韩知竹抬起手,沿着他的唇线温和轻柔地擦去那些血渍,同时带着不解又心疼的复杂情绪,轻问:“你……何以如此紧张?”“每次这玩意出来你就可能受伤,我能不紧张吗?”程雁书急切道,“我怎么可能接受你会出事这种事?”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的话,让程雁书自己也怔住了。他愕然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好像已经全然变了方向。此刻,他对韩知竹可能遇险的的紧张在意,已经远远超过了源于韩知竹是他的攻略对象、是需要完成的任务的紧张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