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轻又绵密又细碎的絮沾着床榻上垫着的薄被,很难轻易被拂开,程雁书一点一点的用手拈着,进度缓慢。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细瘦的背影徒劳无功地清理了半晌细絮,终于不忍地低叹一声,走近来。抬手,归朴一扬,一阵风凌厉扫过,所有细絮被扬起,归朴再一个收势,细絮便如同被空气中的激流席卷,离了床榻,再纷纷扬扬落在了地面的青砖上。程雁书不发一言地拿起那根铁杵,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即将跨出门槛时,韩知竹却忽然道:“且慢。”程雁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韩知竹手持归朴,依然面向床榻,也是没有回头。“我需为白大小姐疗愈心脉,明日琴修,你不必来。”韩知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程雁书有没有听到。程雁书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重新抬脚跨过门槛,走出了那道门。他也没有去西侧的房间,反而走出了这套打满韩知竹同款烙印的院子,随意捡了一个方向,慢慢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很空。看着苍茫月色下的陌生环境,与他在现实生活中截然不同的融合着山川而有的建筑道路,苍凉无着的寂寞如同莽海渊从天空忽然倾泻一般把他压在了洪荒般孤寂的真空里。原本以为随遇而安的自己已经对穿来这儿适应良好,即使被罚、被讽刺、被韩知竹无视过那么多次,他也积极又努力地面对,争取能够堂堂正正地得到韩知竹的肯定,却没想到怎么样,都是徒劳无功,一无是处。崩溃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脑中浮现韩知竹冷漠的模样,程雁书悲从中来,忽然对着山谷,用最大声音和全部气力大叫出声来。并没有回音缭绕,却有一个此刻程雁书听了就想打人的声音在不远的山路弯转处响起:“你大师兄竟然把你赶出门了?”“薛—明—光—”程雁书拳头硬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三叔怎么没有把你打死?”“看你说的。”薛明光已经疾步走出了遮蔽视线的山影,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白衣,气质儒雅的年轻人。两人走到程雁书面前,那儒雅青年道:“这位想必就是四镜山的程师兄?”“他是,”薛明光一把揽住那儒雅青年,献宝似的向程雁书介绍,“熏风庄宋谨严。”停了停,他又非常乖张地补了句,“虽然他也是熏风庄的少掌门,但是比我还是差了点。”宋谨严不语,也不挣脱,只侧过脸,冷峻地看着薛明光一言不发。直到薛明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的以收回揽住宋谨严肩膀的手去挠了挠头发。宋谨严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对程雁书道:“听说程师兄为了我这不成器的朋友,很受了些委屈?”委屈?当然委屈。大师兄都不让自己跟着他琴修了!虽然一开始程雁书被罚琴修而有过不想去的念头,但自己不想去,和人家就是不欢迎自己去,显然是不一样的!而且大师兄又要罚铁杵磨成针!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饮食自由,又失去了!鸿川再是被看做亲弟弟,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帮忙再磨成针一次啊!靠鸿川偷馒头的日子,要过到几时?他太委屈了!敏锐地察觉到了程雁书脸色的变化,宋谨严清朗一笑:“我们正打算下山去逛逛,程师兄是否有兴同游?”薛明光又一把揽住了程雁书的肩膀:“去去去,一起去,雁书啊,反正你也被你大师兄赶出来了……”搭着程雁书肩膀的手被程雁书狠狠地拍开了。薛明光捂着被拍红的手背又委屈上了:“我好不容易才被他从三叔手底下捞出来,反正今晚,有多远我跑多远。”宋谨严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人,但凡有一个能学会不撒腿就跑,我也不会如此头疼。”“怪我吗?”薛明光瞪眼,“你妹妹先跑的!”程雁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明光那个逃婚的对象,不就是熏风庄的人吗?竟然就是眼前这位儒雅俊朗的宋谨严的妹妹?韩知竹站在铸心堂为自己和几位师弟准备的青竹小院的门口,已经很久了。王临风和魏清游一早便去襄助白映竹白映风打理四极之会,而他在午膳之时未见程雁书,才从魏清游处得知程雁书前一晚,夜不归宿。魏清游震惊:“我和临风一同回来,西侧屋内无人,我们以为四师弟随你同住,他竟然不在院中吗?”很好。韩知竹原本有些因为程雁书确实是因了薛明光的拉扯而担了无妄之灾的体谅,被夜不归宿完全地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