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二月十一日黄昏,当魏叔玢站在大安殿宫门处、柴璎珞身后,等着被放行入内时,她心中一片安宁平静。
事后想想那是很奇怪的。当时她已经隐约预料到了那晚的暴风骤雨,以及随之而来的惊涛骇浪。平静大概来源于她内心深处的疲倦麻木甚至恐惧……用市井俗人的话来说,“吓傻了”。
她是从太子妃苏令妤派往紫虚观的婢女口中,得知自己即将被朝廷发遣到吐蕃去和亲的消息,后来又经柴璎珞等人证实。而她甚至连为此痛哭崩溃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忙忙发疯一样只想着赶紧去通知吴王李元轨、拦截救下那就要被送回虎口的可怜小公主。
一番折腾,几日辗转,可怜小公主逃脱虎口却入狼窝,而她自己则跟着柴璎珞重回大安殿,来做这谋大逆诛九族的勾当——魏叔玢模糊地对自己笑了笑,心头竟涌起莫明的骄傲与豪情。
“上真师久等。”大安殿宫门内走出当值校尉,恭敬地向柴璎珞一叉手,却掩不住脸上尴尬神色,“殿内有令,日前禁苑内有贼子出没,各处防卫加紧,特别是进大安殿面谒太上皇者,一律要先搜身……得罪了。”
他身后跟着两名粗壮有力的男装侍娘,当然是柴璎珞的谒讯报入后、由尹德妃指派出来的。想想之前的事,这种防备也在意料之中,一向高傲自矜的紫虚观主都没说什么,默默伸开手,任由侍娘过来摸索。
另一个侍娘过来搜魏叔玢,进殿的也只有她二人。魏叔玢忍着两只糙手在身上游走的不适,又将手上捧着的药具盒揭开给她看。身前的柴璎珞则被取走了腰间悬挂的小刀子,连道士拂尘都被慎重地没收了。
搜身完毕,两名侍娘前后紧跟着二女进门入内,四只眼睛一路紧紧盯着她们不放,不敢有半点松懈。踏上游廊步道后,过来贴身监视她二人的侍娘婢女增加到六人,亦步亦趋前后围随。柴璎珞毫无惧色地昂首前行,仿佛带着下人侍婢们外出春游一般威风。
等进了大安殿西阁,外间也站满下人,虽都是些妇女,却个个眼露凶光,还有些手中竟持着棍棒。转过屏风后,尹德妃坐在太上皇寝床边的小榻上,也不起身迎接,只冷冷瞧着柴璎珞向床内的外祖父俯身行礼。
“太上皇睡着未醒,上真师不可打扰。”床边一名宫婢语调呆板地发话。魏叔玢迅速扫一眼屋内侍立的四名宫婢,发现她和柴璎珞上次来谒见时在场侍奉的那两名婢女都不在其内。
那一回,她们给尹德妃下了麻药带走十七长公主,殿内婢女被柴璎珞连迷惑带吓唬,没能阻止她们。尹德妃醒来后,想必会把一腔怒火宣泄到下人身上,也不知二婢受到了什么样的虐罚……
“是。璎珞不敢惊动主上,只请太上皇露腕,诊一诊脉象。”女道士轻声回答。
屋内婢女谁也没敢动,都望着尹德妃听候指示。大安宫实际上的女主人面沉似水,毫无表示。
柴璎珞也没看她,在沉默中等了片刻,上前一步,自己伸手去揭挑床帐。
“慢着!”尹德妃终于发声,“上真师这回带了什么灵丹妙药?毒鸩羽还是牵机丸?打算如何谋害太上皇?柴大娘子不妨明言!”
女道士没理她,还是掀开床帐,看了看昏睡中的外公气色,又短暂地为老人把了把脉,才开口回应:
“德妃娘子言重了。谋逆弑君可是祸延九族的弥天大罪,尹娘子空口污蔑,不怕反坐么?”
“空口污蔑?”尹德妃一笑,支床起身,“你我都不是蠢人,明说了吧,你来干什么?是来确认太上皇究竟还在不在世?能不能立刻命屯卫禁军攻入大安宫、拿下我姐弟治罪?”
听她的意思,好象在怀疑柴璎珞是不是由皇后或者天子指使而来,专为对付她的。
女道士目光流动,悠然道:“太上皇圣体康健,乃是社稷福份,也是天子皇后日夜操劳尽孝、感动上天,才护佑圣寿绵长。其余人等,休得妄想贪天之功、自夸自矜,乃至狐假虎威胡作非为。须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闭嘴!”尹德妃打断女道士念经,咬着牙一笑,走到床边那宫婢面前,问道:
“阿翟,你说,刚才你都看见了什么?”
那宫婢俯身行礼,脆声道:“奴婢看见上真师撩开床帐,不听德妃娘子劝阻,伸手去扼着太上皇龙颈,举动凶险,好吓人呢!”
“阿钿,你呢?”尹德妃又扭头问另一宫婢,那婢子回道:“奴婢看见上真师从袖口里拿出一粒药丸,趁别人不留意,就想往太上皇嘴里塞,幸亏德妃娘子见机得快,硬生生给拦住啦!”
尹德妃满意地笑笑,从腰间丝囊中拿出一粒纸包的丸状物,托在手里问:“阿钿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这粒药丸?”
“对呀,就是这个,奴婢敢以性命担保!”那宫婢眼也不眨地回答。
“那就得请问上真师了,你想偷偷塞进太上皇嘴里的,到底是什么?”尹德妃将那药丸托到柴璎珞面前。
女道士旁观主婢几人作戏,唇边一直噙着不屑的微笑:“尹娘子,你这套说辞告到主上皇后驾前,会有人信吗?”
“这么多人证,还不信吗?”太上皇宠妃旋身一转,托着药丸走向魏叔玢,“那这样吧,再来点物证,怎么样?”
第三卷起会保持日更直到……存稿发完XDDD,两天更完一章完整的,然后再贴章后附注。感谢大家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