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麦克风被送到唐面前,他不说话,评论员只好收回去自己继续说。唐看着镜头,蓝色眼眸平静温柔,他倏地笑了,露出不很整齐的牙齿,他举起双手,手里抓着两样东西,红绒线帽子和一条红围巾。这是唐答应送给河姆的圣诞节礼物,他做到了,他在给河姆看她的礼物,他每次送她礼物自己都很开心。河姆也笑起来,她的双颊淌满泪水,但收到礼物真的非常开心。这些天来,拘留所所有的人都不敢与她对视,他们将她单独监禁,除了送饭尽量躲她远远的,没人跟她讲话。只有唐,他从来不怕看进她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他们隔着屏幕,甚至隔着时间和空间,彼此注视。如果还可以回家,河姆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区属法院的门前早已挤满了新闻车,有不少还挂着厄尔斯总部的标志,毕竟这是个大新闻,怎样报道都不为过。沈夜按通知的时间准时到达,他为了作证特意换上一身西装,黑色,配纯白衬衫,没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的一粒扣子让他显得没那么呆板,干净的脸蛋和蓬松的黑发也很赚人好感,并且,他今早没骑机车,而是叫了辆计程车。沈夜穿过拥挤的人群,刷通行证并接受安检,没有人特别留意他,当他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无声融入群体是种实在的安全感。为避免受到其他证据和证人误导,控辩双方的证人均不能旁听庭审,沈夜被带到法庭对面的休息室等候。c区法院为河姆案安排了最大的一间法庭,申请旁听的路人依然填满了所有坐席。这是联盟成立百余年来,刑事法律修订后,对精神力异能者的首次公开审判,它会取代之前所有的秘密处置,为今后的同类案件楔上一块里程碑。至于这块碑能不能立正,或是歪向哪边,就难说了。毕竟把它推向左边的力量巨大无匹、人多势众。上午九点整,庭审正式开始。主审法官刘栎是一名亚裔女性,精神力正常者;21人陪审团中仅有1名精神力障碍者;所以他们聘请一位精神力障碍者做专业证人,大概也是出于平衡的考虑。法槌落下,首先由检控官特米·乐奇陈述案情并说明嫌疑人被指控的罪名和依据。这位乐奇检控官曾经在前面作为配角出场过,大概没人留意到他,没错,他正是那位陪同普林斯汀检控官讯问河姆时大型事故现场的见证者。正因为此,受害人身份的普林斯汀不再适合河姆案检控官这一职责,乐奇先生有幸补上空缺成为主控官。这位主控官先生身材浓缩干练,有些谢顶,眼睛很大但上下眼睑生得十分对称,莫名让人联想到爬行动物。他的嗓音高亢,激动处有些破音,像砂砾刮擦耳膜,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的座椅上都长了钉子。面色威仪的女法官微微垂下眼睑,对控方三纸无驴的冗长表现出足够耐心。河姆案案情并不复杂、罪行也算不上恶极,但对检控官来说是个大舞台,只要他在舆论的烘托下让嫌疑人河姆顺理成章被定罪,就可以出名了。而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结局。倒是坐在另一侧的辩护律师比较惹人心疼,这个倒霉差事落到头上,不啻于出门被鸟屎砸脸。亚当·布鲁诺,他的名牌上是这么写的,此时正牙疼似的搓脸,好像那泼鸟屎怎么都擦不干净,或者他怕自己听着听着直接睡着了。坐在被告席的河姆眼巴巴看了布鲁诺先生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视线。他是被法律援助所硬塞进来的倒霉蛋,河姆没有钱聘请好一点的律师,也许就算她有钱也请不到人,这是个胜败必输的角色,没人愿意找屎。案子败诉他纯属活该,万一赢了,帮助一个巫鬼脱罪的人喘气都有错,就像唐。河姆预支出对布鲁诺倒霉蛋深深的歉疚来,哪怕待会儿他全程挂机胡言乱语,她也可以理解。检控官乐奇终于为他长达67分钟的控诉慷慨激昂地收了尾,环视旁听席,预期的激烈掌声化作众人口中松出的一团团呵欠。听众明显骚动起来,嗡嗡低语声像逐渐靠近的蜂群越来越大,他们似乎痒得要命,被检控官一顿乱抓全没挠到痛处,反而更加躁动。“肃静!”法官落下法槌,“请辩护律师就检控官的指控进行答辩。”布鲁诺先生将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这姿势难免让人怀疑他顺便在宽大的律师袍下面抻了个懒腰。和他散漫的姿势相反,男人长了一张刀刻斧凿般线条硬朗的脸,肤色略深,连那把蓄得十分随意的络腮胡都显得粗犷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