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钢琴声。简迟的心微微一动。在他还在川临的时候,简成超有时候喝醉,总会在胡言乱语中说起母亲的事情。简迟还记得,她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架钢琴。记忆里母亲的模样格外模糊,就连何玥青这个名字也透着陌生。简成超惯用掺杂醉意与怀念的语气谈起她,他告诉简迟,母亲曾是在富人家出生的大小姐,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与一家人住在大院子里,身边的玩伴都是官宦富商的孩子,打小就学习钢琴画画,有一身的才艺。可是十五岁那年父辈生意失败,亏光了大半的积蓄还立了仇家,一家人走投无路,带着她搬去了偏僻的芸城。母亲也是自那时开始,从被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需要处处精打细算的普通人。说到这里,简成超浑浊的眼底总会闪起泪花。他说母亲怀孕的时候,不想吃酸的也不想吃辣的,唯独想要一架钢琴。她家道中落以后变卖了全部值钱的东西,包括那架陪伴她十年的钢琴。可当时干洗店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工资只能维持最低的消费水平,这个奢侈的愿望便一直没有实现。生产完以后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差,反反复复住进医院,最后还是没有撑住,在立冬那天走了。出于怀念与遗憾,简成超一直想让简迟学习钢琴,可惜简迟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渐渐的,简成超也不再提起,只是每当工作有片刻清闲,就会买几瓶酒几碟小菜,大着舌头和简迟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种种,酒醒以后又忘得精光。简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两侧的教室门全部紧锁,唯独视野中几米开外的右侧边,一扇门虚虚地半开着。音乐声戛然而止。简迟的脚步犹豫了一会,继续往前走,停下后稍偏过身,朝里面看去。敞开的窗户前,微风拂起两边的白帘,一架泛有光泽的纯黑色钢琴摆在正中间,拉开的座椅上空无一人。不可能是幻听,简迟可以确定刚才里面一定有人,也许是被他的脚步声吓到,躲在了什么地方。简迟这样想,正准备往后退,突然猝不及防被一股猛力拽了进去,肩膀撞上旁边的墙,门被重重合上,脊背后知后觉传来一阵钝痛,简迟眼前模糊地晃了晃,逐渐从混乱中回神。宽阔的手掌抵在他脸边的墙上,逼得极近的身躯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火一般夺目的红发辉映着邵航眼底跳动的暗光,他低垂下头,堵着无路可退的简迟,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道。“抓到你了。”简迟别过脸,躲过耳畔喷洒而来的热气,压下心头的慌乱与错愕,尽可能平静地说:“抱歉,我走错教室了。”“是吗?”邵航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走过来的。”“我只是听到了钢琴声,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你。”邵航笑了两声,看上去丝毫没有拉开距离的准备,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抬手捏了捏简迟微红的耳垂,“你还真是好骗,一首曲子就能把你拐过来,弹得好听吗?”耳朵上陌生的触感让简迟从心底激起一阵诡异的战栗,他躲开邵航的手,弯腰从臂下的空隙里逃了出来,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旁边上锁的门。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简迟转过头,邵航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勾起一个有些坏,有些无辜的笑,“怎么办,钥匙在我这里。”简迟抬手就要去拿,邵航却在他即将碰到的前一秒抬高手臂,下一次又故技重施。这样幼稚得来了几回合,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钢琴旁边,邵航顺势坐下,像是变魔术一样收起了钥匙,空荡荡的手心压上打开的钢琴。“你把钥匙给我。”简迟怎么也按捺不住烦躁,如果不是因为听到钢琴声时心底的那一点怀念,他绝对不会走过来,可事实就是他不仅过来了,还倒霉地碰上了邵航。“你知道我刚才弹的是哪一首吗?”邵航无视了简迟的诉求,修长的五指流水般划过琴键,散漫地敲出一个个音节,如碎落的珠子串连成一串完整的项链,流畅的琴声在偌大的教室里回响。简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在钢琴边看向邵航的侧脸。平心而论,他从来没有想过像邵航这样不服管教的人也会和音乐连接在一起,可偏偏他们融合得这样自然,丝毫不掺杂违和感。向来以高雅作为代名词的钢琴在邵航身边多了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富有力量感的音符随用力按下的琴键冲破屋顶,直直闯入耳膜。“我不知道。”“月光奏鸣曲。”湍急的琴声又像开始一样戛然而止,邵航有些无趣地收回手,目光落在简迟手里的那本书上,多了一层难以捉摸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