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了抚胸口,抬起头来才发现给自己倒水的不是刘姨,而是梁颂。自己刚才还没伸手接杯子,是就着梁颂的手喝的。而现在梁颂的脸离自己不过咫尺,他低着头,高挺的鼻梁离苏乐生的锁骨和脖颈很近。看起来就像是在……嗅着什么。苏乐生往后瑟缩了一下。“怎么了?”偏偏梁颂似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抬起头,上目线显得人一脸无辜,“还难受?要不要再喝一……”【我先走了。】苏乐生腾地站起来,打断梁颂的话。“这就走了?不在这写作业了?”刘姨怔了一下。【在教室里写完了。】苏乐生扔下这句话,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红着脸对刘姨补了句话。【谢谢您,大骨饭很香。】【我明天一定准时到。】夜已经挺深了。铺得凹凸不平的水泥马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照着两旁的行道树,和就着路灯灯光、拿着小钳子剥电线皮的老夫妻。苏乐生走了挺长的一段路,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的热度半点都没有消褪的意思。他发现自己还在想梁颂。看刘姨和梁颂相处起来的样子,他们的关系挺好的。刘姨还说他们“经历相似”,怎么相似?难道梁颂家里也有走失的亲人?可他不是父母双全吗?一阵“呼呼”的夜风吹过,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放慢脚步拢了拢校服的领子,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和自己亦步亦趋的脚步声。苏乐生警惕地停下脚步,侧身闪到高大的行道树背后。脚步声跟着停了下来。半残的月亮隐在云层里,一行夜鸟呼啸着掠过头顶的暮色。苏乐生的心悬到了心口,却在这时听见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是我。”苏乐生松了口气,从树后转出来看着梁颂。【去五步亭不走这条路。】“我知道。”梁颂勉强地笑笑,眉眼低低地压下来,“但是我今晚回不了家了。”苏乐生疑惑地看着他。梁颂说没说话,苏乐生的视线下移,逐渐落在他那深深锁骨处,两道深紫色的、巴掌长的淤痕上。【怎么弄的?】苏乐生的眼睫颤了一下,移开目光。“没事。”梁颂的声音很低。边说着边把校服的拉链往上拉了一点,正好挡住那处伤痕。他没明说打他的是谁、又为什么打他,但苏乐生直觉是那批讨债的人。苏乐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无论梁颂给自己的观感再怎么像一匹狼、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他也终究是个不到十八岁的高中生。而那帮讨债的,苏乐生太了解他们了。一旦他们看不惯梁颂、或者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把他逼得毫无退路。【你父母呢?】“他们在外地,管不了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苏乐生问完这句话才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会问别人打算怎么办的人通常都有帮助对方度过难关的能力,而他自身难保。“就……找个地方凑活一宿。”梁颂强打起精神看着苏乐生。苏乐生的羽睫颤了颤,直觉他还有后半句话,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明说。苏乐生垂眸,转身往家的方向走。梁颂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一长一短地交叠着又分开。从沙县小吃到筒子楼下的路程不过十分钟,苏乐生却好像觉得过了很久。“晚安。”走到楼道沙发边的时候,梁颂忽然对苏乐生说。苏乐生怔了一下。【晚安。】他打字回了梁颂一句,开门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看见梁颂把书包枕在脖子底下,高大的身子像上次一样在沙发上蜷缩起来。“收购:旧冰箱、旧彩电、旧手机、纸皮废铁、元宝糊……”老李蹬着循环播放收废品广告的三轮车在附近盘桓,他破锣似的嗓子伴随着《可可西里的牧羊人》的歌声凄凉地响彻云霄。苏乐生叹了口气,捡起楼道里不知谁扔在那的饮料瓶,关上家门。夜里的风很大,“呼呼”地从走廊外灌进来。不知哪户人家的窗户被吹坏了,室内传来几声暴躁的脏话和一阵叮叮咣咣修理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声音平息下去,208的门开了。苏乐生抱着一床旧毛毯走出来,替梁颂把被踢到地上的校服捡起来,把毛毯搭在他身上。梁颂睡得还真死,他动静这么大都没醒。不过这样也好,苏乐生松了口气往回走,家门“喀哒”一声关上时,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身上的毛毯很柔软,还带着属于小哑巴的茉莉甜香。苏乐生的发情期过了没贴抑制贴,身上的味道没了阻碍,几乎浸染进毛毯的每一丝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