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倾自己不信这些,姻缘对他来说也不是什麽必要的东西。读书时一间宿舍四个人,只有他到毕业感情史仍是空白一片。现在住他楼上的柳逍遥和他相识十六年,一度非常害怕他是个潜伏在身边试图把发小掰弯的危险分子,好在许长倾并不是走什麽爱上好兄弟狗血剧情的主角。
但他毕竟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家里人劝不动他,于是会托柳逍遥来劝,死缠烂打要他去相亲,像是他这样单下去会活不了一样。
实在是很可笑的想法。
用柳逍遥的话来说——“许长倾,你要是过了三十还开不了窍,这天分干脆找个庙还是观去修无情道,不要浪费了。”
然而许长倾本人依旧无动于衷。
某天柳逍遥来他店里,一时嘴欠又提起这个话题,讲着讲着顺手撸了下窝在他脚边的猫,然后成功收获了他新收养的美短的一爪子。
柳逍遥看见手上的血痕愤怒了:“你怎麽跟你爹一个德性?!”
当事猫不甘示弱,叫了几声后被许长倾拎过去给顺了毛,喉咙里登时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化成一滩猫饼。
受害者震惊于这只猫看人下菜的本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对着许长倾慈爱的眼神愤而丢下一句:“我看你是个猫性恋。”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许长倾后来想,毕竟他确实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所有的交际都是基于生存需要而已。
但有句话说“世界破破烂烂,小猫缝缝补补”,会爱上弥补世间缺憾者,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现在他站在供桌前,看光线零零碎碎映在掉了漆的桌面上,分出一点洒进香炉里。半空中有灰尘肆意飘舞,他鼻尖捕捉到一点虚实难辨的线香燃尽后残余的气味,莫名就生出了点对这位所谓的山神的亲近来。
很奇怪的一种体验。
神鬼一事,许长倾向来不大信的。但或许是单纯被这庙里奇异的氛围所蛊惑了,总之在这个瞬间,许长倾终归被这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许下了根本不期望能得到回应的愿望:
神明呵,你如果真能听见,就赐我一个对象算了。
——没有对象也行,口袋里能多进些账我也会好好感谢你的。
天地良心,他只是随口一说,撂下这话也就準备回去看他那宝贝相机了。谁知才走到树下,院内景象却骤然起了变化。
……起风了。落叶盘旋于低空,树影间斑驳的光点被搅得稀碎,散进风和飞速流动的时间流里。而他站在这场微小得只能惊动蚂蚁和微生物的风暴中心,听见由远及近的陌生铃响。
可能那只是千分之一秒不到的某个瞬间,又或者已历经了一整个漫长的世纪,他只是眼睛闭上又睁开,面前就多了个人影。不,是神影。
许长倾瞳孔地震,一时顾不得默念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脑中只剩下完整的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一句。
他看见对方披散着的长发。
是如雪的发丝,没有像神像上所塑那样以玉冠束起,只是自然散于道袍上,垂到几近膝弯的位置。那道袍明明用了大片的绿琉璃色,添上榴花红仙披却也丝毫不显突兀,似乎本就为这秋景的一隅。
许长倾心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然后他不得不承认,理科生出身的自己搜刮完所有的知识库存也找不出一个能确切形容对方面容的词语。
这是位相当俊美的……神明。
那人眉下一双狐貍眼,本该是极妖娆的相貌,只是这份妖娆被面上所带的温和笑意所沖淡了,因而只剩半船可亲。
他的肤色极白,但并非如雪如纸如月华般的冷色,倒让人想起北地白狐的绒毛,能留得住世间暖意。许长倾不觉屏住呼吸,视线再往上移时却又偏偏撞进清透的茶褐色眸子里。
他逃不出来了。
在这样平常不过的一个秋日,在红叶纷飞的破落庭院里,神明从天而降,于是世界倾覆,有人倾心。
总而言之,他,许长倾,堂堂数十只猫的衣食父母,就像被施了定身符一样愣在原地了。
许老板根本不清楚自己那时到底是中了邪还是受了什麽东西蛊惑,意识飘忽,他只记得看见自己伸手在神明递过来的一张纸上签了名,又见神明往自己腕上戴了条红绳。再然后他终于回神,然而一切已成定局,用朱砂笔描了名字的一纸契约就摆在面前。
那上面写,他将和神明签订契约。文字是古文,代价那一栏却是模糊而混沌的一片。
许长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他往小臂上掐了一下,得,痛感来得猝不及防,他没能从梦中清醒。
不是梦境。
“你不高兴吗?”那位神明茫然地看着他,“你许下‘对象’的愿望,一定想和这个‘对象’保持长久关系,一起走到婚姻殿堂吧?”
“世间那麽多红线,找到属于你的够长的那一根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向神许愿是需要代价的,”神明说。
手上账本无风自动,簌簌翻着页,他低头瞄了眼:“代价总是和愿望相映的……”
许长倾打断了他的话:“……什麽意思?”
“……我要下山必须以人类为载体,你又许下了这样一个渴求陪伴者的愿望,”神明很坦诚,“那麽如你所愿,接下来的八十一天里我就是你的‘对象’了。到契约关系结束之后,红线重新绑回树上之时,你的愿望才会真正兑现。”
“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允许我存在于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