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外婆说:“不要紧,现在拜访也不迟。”
“不要了……”沈时因抢在钟琂开口之前说。眼前的画面怎麽看怎麽不对劲,她唯恐再说下去一楼住户就该投诉他们扰民了。
钟琂看了看沈时因疲惫的脸色,也觉得这不是个登门造访的好时机。更何况他没準备什麽礼物。
“我下次再抽时间来看您,今天太晚了。”钟琂对着二楼说。
沈外婆点头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啊。”
沈时因说了声“我走了”,随即一头扎进楼道,走上楼打开门看见外婆的背影还靠在防护栏前。
“他就回来十天,马上又得走。”沈时因不遗余力地泼去冷水。
换好鞋放下包,沈时因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语气依旧生硬:“就算不是非洲,也会是别的地方,他只会满世界飞。不像我,我是有根的人。”
沈外婆像是没听见,还在自顾自地对着楼下挥手。上了年纪之后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便是能够选择性耳聋,沈外婆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真要命。”沈时因叹了一声,回房拿着睡衣说:“我去洗澡了。”
沈时因洗漱完躺在床上,她蜷着身子,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盯着墙角发呆。
二十分钟后,沈时因意识到自己睡不着。她拧开台灯坐起身,翻出了手机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打开过的工作群组。
最近的聊天记录来自两天前,钟琂拍了一张城市照片贴上去,附文是:江城的夜景。
自从大桥建成,这个群组基本是半荒废状态。一个最不可能分享生活的人用最閑散的态度发了一条与工作无关的贴文,下面当然不乏捧场之人,有竖大拇指的,也有惊叹夜景好看的。
最下面是张工怨声载道的回複:【你们一个二个都回到祖国的怀抱了,就剩我们还在这儿水深火热。】
沈时因想了想,把自己前几天拍的地铁盛况发了上去,附文道:每天在地铁里看见的人大概比在非洲三年看见的还多。
沈时因发完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她第二天醒来看见张工的回複:【欢迎你回来,非洲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张士明一向自诩大家长,有时候也会说自己是老妈子,沈时因仿佛能隔着屏幕看见他那苦口婆心的神态。
沈时因好笑地收起手机,开啓了每天例行的地铁历险记。
沈时因依然是最早到的,她与钟琂前后脚踏进公司。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钟琂因为是临时过来救场所以没有工位。沈时因能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门看见钟琂走进了昨天的会议室,还坐在之前的位置。
钟琂从坐下起就一直盯着电脑,目不转睛。沈时因大着胆子看过去,发现他穿了一件以前从没见过的衬衣。除了正装,钟琂很少穿深色衣服,她忽然发觉原来深色也挺衬他,就是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不近人情了。
钟琂大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用来“抗议”的方式是直接发来一封邮件。
沈时因打开内网,在看见钟琂的名字那一刻有点心虚。文件里,钟琂将昨天讨论的细节全都细致地列了出来,由轻重缓急和先后顺序分别标注了不同颜色。
原来钟琂也看见她了,知道她有工作之前查看邮件的习惯,所以把前一晚整理好的资料发了过来。沈时因接收完文件,给刘周平抄送了一份过去,当然也不忘回複钟琂“收到”。
沈时因在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感觉怪怪的,两个人明明只相隔几十米的距离,却偏偏要用电邮联系。仿佛面对面说话是犯了天条,谁也不愿意主动迈出这一步。
沈时因也没想到钟琂的下一封邮件内容会全然与工作无关,只有一句话:【我答应了要去看你外婆,你觉得哪天合适?】
在点开的一瞬,沈时因能感受到钟琂恶趣味地擡起了眼,跨越“千山万水”,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她。
沈时因将头埋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打道:【不用了,就是一句说辞,没有人会当真。】
【我不想让老人家失望。】
沈时因:【你去看她了,又很快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这样才会让人失望。】
沈时因点击发送,她的手指操控鼠标一直落在接收页面上方,但这一次钟琂很久都没有再回话。
开始有同事陆陆续续走进来,有的人手里提着早餐,更多的人会在经过的时候向沈时因打声招呼、寒暄两句。沈时因在明知道不会有人看见的情况下依然删掉了与钟琂最新的几条对话,关闭了页面。
这天没有会议,赵云萱也没过来。沈时因接收到了来自刘周平的工作要求,主要还是针对前一天的讨论修改图纸。
沈时因算了一天的应力,总算赶在下班时间把这一天的劳动成果彙总之后发给了刘周平。她从伏案工作中回神,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正在进行激烈的争论。
钟琂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铿锵有力,带着些不容置缳的魄力。对面的供应商情绪也很激动,时不时蹦出一些“预算”相关的字眼。
沈时因一向秉持着只要工作做完了就到点下班的原则。她担心引火上身,经过会议室的时候鬼鬼祟祟,一路飞奔进了地铁站。
站在车厢里,沈时因百无聊赖地计算起钟琂离开的时间。如果他周日上午打了疫苗,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也就是说再熬七天就能送走这尊大佛了。
沈时因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用“熬”这个字,但钟琂的出现的确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就像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问题,她就是做不到心绪如常地与钟琂共事,可那又怎样,反正只需要再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