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充耳不闻,只专心拿东西,葡萄和苹果来一点,酱醋料酒姜蒜,灯泡来一盒,碗拿两摞,新筷子来两包,干菌子粉丝海带各来点。还有洗发水、香皂肥皂、洗衣粉、衣架……凡用得上的,通通都往车里搬。
马秀念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问他:“这是要送去哪里?叫和伢子去送就行了,还要些麽子?你报给我,我来清,你去休息。”
李君心里还记恨她的隐瞒,一句不答。
他清好店里有的,再跑对面肉摊子那买了个猪肚。她不爱吃肉,却喜欢吃脆肚丝,说是这个嚼起来有味(意思)。除了猪肚,他还买了一点排骨和肉,她那麽瘦,就算不爱吃肉也得补营养啊。想起她爱吃的坛子菜,又返回家里,连坛子一起搬上车,厨房地上有一篮子土鸡蛋,也拎上。
蔬菜倒不用买,虽然搬到了桥头住,但家里菜地还是在种的,反正有李老头照看着。
马秀眼巴巴地跟来跟去,儿子一个字也不说。她先前以为是送货给客户,看他搬坛子就急了,扒住他胳膊问:“是不是给萱妹子送去?君伢子,你听我一句,不能去,她这个人太衰,你沾了要背时滴。千万去不得!”
李君盯着她的手,语气冰冷,问道:“所以当年故意瞒我,这里她来过,你也瞒我,是吗?”
马秀知道他的脾气,忙解释道:“我是为你好呢,我们家那时候才背一场时,要是再出点……”
李君打断她,反问一句:“所以,我那个好爷(爸)好姆妈(奶奶)死掉,别个讲是你带衰克死他们,我也要信咯。”
马秀脸色刷白,看着儿子泫然欲泣,喃喃道:“怎麽……怎麽会是我?”
李君不是故意要刺她,他叹了口气,尽量平和地说:“你自己受过这样的罪,怎麽能施加到别人身上?你那时候多难过,她现在只会更难过。以前要不是她和她爷帮我,我早就死了。要不是他们借钱,爷跟姆妈只能烂到土里,寿器都办不起。那个时候,人家躲我们,嫌我们了吗?”
从前是她护不住他,害他吃苦受罪,林家确实对他有大恩。马秀张了张嘴,她想说现在不一样,可儿子的脸色,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敢说,他就敢再来狠的。
她怔怔地松开了手,看着他出门跳上车,开往村里那方向。
林萱八点出的门,快十二点才回来,大布袋鼓鼓地出门,回来时仍然鼓鼓的。她匆匆把布包放回柜子里,洗了手,坐到桌子旁,和他一起择菜。
豆角是她前天早上在月秋婶子那买的,不可能还这麽新鲜。
林萱看一眼他,问道:“这是你带来的吗?抱歉,时间有点赶,我没来得及带菜回来。”
李君随便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问:“你给林叔上坟去了吗,在哪里?我也去拜拜。”
他刚刚才想起,林叔就是农历六月底的生日,今天是六月二十四,她特意请假回来,应该就是为这个。
林萱也嗯了一声,说:“在水泥厂后面的坟山里,你……不去没关系的。他这个人,不在乎这些。”
林叔这个人,不重男轻女,不迷信。但李君隐隐觉得,林萱不让他去,更多的是让他避嫌。
也许是伤心过一场,林萱面色很平静,主动说起她爸爸:“当年,他和我说,如果在杨叔叔家待得不开心,就让我打电话给姑姑,让她来接我。如果姑姑不来,就让我带着娃娃去找你。李君,我……”
她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当初没有听明白爸爸的意思,带错了娃娃。我今天……回了一趟那个家,拿到了爸爸说的那个娃娃。我……”
那时候她每晚抱着胖娃娃睡觉,爸爸藏好钱,然后把娃娃放在床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她本来已经把娃娃挤进了大书包里出了门。但想起要带上攒给李君的那些礼物,又偷偷跑回来把胖娃娃抽了出来,只带上了小小的旧爱白雪公主。如果不是昨天李君来找她,让她想起那段话里的娃娃,她可能永远不会再回那房子,不会知道爸爸的最后一份苦心——他在那样的情况,还把所有能想到的路都帮她安排好了。可是她这麽笨,把日子过得这麽糟糕,她对不起那个深爱她的爸爸呀!
原本平静的她,说到这,嘴唇颤抖,满眼是泪。
她勉强笑一笑,然后在他的注视下,站起来重新走向食品柜。她背对着他,蹲在柜子前,悄悄擦了眼泪,然后拿出布包,起身坐回到桌子旁。
她眨眨眼,驱散还朦胧着双眼的泪,伸手从布包里掏出那个胖娃娃,当着他的面拉开胖娃娃身后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团一团被挤压在里面的钱,全是一百块一张的。
李君把择菜的家伙全搬到地上,腾出桌面。
林萱不停地往外掏钱,眼泪也一直在流。
李君不知道该说什麽,起身取了两张纸,没有打断她,伸手轻轻帮她印去脸上的泪水。
林萱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来,小心地把已经干瘪的娃娃放到旁边椅子上,开始把钞票一张一张展平。
李君去洗了手,也来帮她做这个。
钱太多,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整理完。
林萱看着桌上的钱出神,李君起身,取了他带来的洗衣粉,因为没开封,正好用来压钱。
林萱看着他做完这个,擡头去看站着的他。
李君怕她这样做费力,赶紧坐下来,看着有话要说的她。
“李君,我原先是打算打工攒了钱,就回来考大学。可是钱攒起来,还不如学费涨得快。我一个月工资一百八,之前更少,再怎麽省,一年也只能存下不到两千。大学学费便宜的都要两三千,还有住宿费、书费、生活费那些。我怎麽也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