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的灯亮着,因为是特意布置过的,暖黄的灯光通过玻璃的折射,照映在各色的花瓣上,显得流光溢彩,让花房像被玻璃封印的笼中花园。
前厅有一座越三米高的巨大孔雀刺绣屏风,因为尾羽在光下能流出翡翠样的幽光,显得尤为华贵,所以周任健对这座屏风很喜欢,放在会客的沙发边。庭院的光从前厅的大门往里吹拂,照在屏风里孔雀的眼睛上,一闪一烁的光芒屏风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周泽瑜在楼梯口停下,又转身走出前厅,花房的景观灯把绿窗帘都照成了草黄色,怕是会饶了窗帘后的清梦,于是他走进玻璃房,伸手把灯关了。
关上花房的门,周泽瑜陡然听见一阵极轻的哼唱,渐渐地,哼唱声在他耳边扩大,他能清晰地听见歌词。
“小星星,亮晶晶,挂在天空眨眼睛”
“小朋友,数星星,一颗两颗数不清”
他记得,这是他小时候,白如君唱过的童谣。那时候,白如君每每发完疯后,大脑不再活跃,理智回笼,看见被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他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可置信又无比后悔的神情。她会把他抱在怀里,一边痛哭一边抖着干哑的声音,唱起不成调的哄孩子的童谣。
但那时候,他已经不会哭了,角色仿佛互换,他窝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而唱着哄孩子歌谣的母亲,成了需要被哄着的孩子。
温情的小调,往往伴随着伤痛,所以他将其视为噩梦的延伸。
一定是白如君回来后,他潜意识里无法摆脱旧时的阴影,导致病情反複了。
周泽瑜用力晃了晃脑袋,眩晕感让他站不住,他慌忙关上花房的门,往房子里跑去。
庭院的灯被关掉了,林开昀睁开眼睛,有细微的风将窗帘吹动,她发现了什麽,起身凑上前。
窗帘的滑轨有问题,右侧会留一条缝隙,是合不上的。她凑近了些,看见了周泽瑜慌张的身影。
走上二楼,周泽瑜下意识地往最里间的屋子瞟了一眼。那是白如君的房间,因为窗口朝里,面对着景观湖,能看见的风景是所有房间最好的,又因为远离厨房和佣人的房间,也最为安静。
此时房门开了一条缝隙,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周泽瑜怔愣了片刻,快步走上前,摸上门的手都是抖的。
门被轻轻推开,窗户大开,夜风把杏白的绣花窗帘吹起,像白如君的裙摆,影影绰绰,如她正倚在窗边。
“妈”他抖着声音喊了一声,无人回应,白如君不在这里。
他霎时就慌了,声音堵在喉咙里,他一间一间地推门,把二楼的灯都打开来,没找见白如君的身影,又跑到一楼,将前厅的灯打开,周任健的房间也没有人。他摸出手机,想给远在国外出差的父亲打电话,可通话提示音一响起,旧事便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
他挂断电话,明亮的地板上倒映着他惨白的脸。
走出前厅,庭院漆黑一片,世界在他眼前扭曲,微风中摇曳的树枝变成了怪物细长的指甲,山石的沟壑是怪物蜿蜒的疤痕,景观亭里鬼影绰绰,连空中的微风都仿若怪物尖利的哀鸣。
“要吃药的,妈妈。”周泽瑜喃喃着,花房外的那一丛丛小粉花像是白如君从前最爱穿的那件旗袍上的图案,他本能地像母亲寻求庇护,把花房当成了末世的安全屋,跌跌撞撞地往花房跑去。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响,虽然关着窗,林开昀仍旧被吵醒,她坐起身,又等了一会儿,再没别的声响。隔壁陈知丽的房间没有动静,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她觉得自己是做噩梦了,又躺了下去,心口有点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几次后,她拉开了窗帘,伸出头去,是花房外的花架子倒了。
她有些担心周泽瑜,他刚刚从花房回去的。几番思索,她摸出手机给周泽瑜打了个电话。
微弱的光自花房亮起,突兀的钢琴声从花房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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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一滞,林开昀想也没想,穿上拖鞋翻出窗台,往花房跑去。
花房外的花架倒了,盆栽碎了一地,整块玻璃门被砸开了一个大口子,门口就有盆栽的泥壤,看起来像是有人用盆栽把玻璃门砸破了。
林开昀有点发憷,可转念一想,哪个歹人不去房子里偷值钱的东西,反而跑到花房呢?如此一来,她就更担心周泽瑜了。
她摸不到花房里灯的开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周泽瑜。”她喊着,借着手机的光亮往里走。
花房是个鸟笼样的玻璃房,很大,林开昀举着手机小心地往前走着,最终在花房的角落,一堆被扯烂的茉莉花的花堆里,找到了周泽瑜。
惨白的手机光下,周泽瑜闭着眼睛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女人如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般,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哼着摇篮曲。
天边戏剧性地闪烁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闷雷。女人穿着紫红色的丝绸睡衣,头发淩乱,双脚裸着,沾满了泥巴。周泽瑜双眸紧闭,额角泛黑,林开昀心里一慌,上前拨开他的头发,果然有一道口子。
“他受伤了。”林开昀说着,伸手要把周泽瑜扶过来。
女人却抱紧了周泽瑜,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作保护状,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他是我的孩子,孩子要和妈妈在一起!”
女人的眼神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显得有些可怖,林开昀不得不松开了手。女人周泽瑜重新搂紧怀里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呢喃着唱词不清的小调。